这一夜,燕沧澜到底如愿睡在了龙叶青的房里。

    房里的灯都灭了,窗户是打开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照着路沿的灯,那灯光昏黄幽暗,到像是有什么人守在外面,慢慢平复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燕沧澜枕着手臂,目光望着支开的窗户道:“你师傅还在世吗?”

    龙叶青轻靠在床头,声音不轻不重地道:“不在了。苗疆控蛊之人,寿命都不会太长的。师傅她活到了四十二岁,走的时候说自己还多活了几年。”

    “可你今年才多大?”燕沧澜还想寻到那么点生机。

    龙叶青沉默了一会,出声道:“以血养蛊之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因为会有生命危险。月儿的身体不太好也不全然是因为你。”

    燕沧澜突然很自责,当初若是没有被李盛算计,他就不会给自己一刀。

    那么龙叶青也只需要帮他解蛊就可以了,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都是徒劳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燕沧澜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他想垫高枕头,让自己舒畅一些。

    可折腾一番,还是只得坐起来。

    听见动静,龙叶青便问道:“你怎么了?”

    燕沧澜略显委屈道:“不知道,我觉得对不起你,根本睡不着了。”

    龙叶青嘴角微抽,随即也坐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遥遥地望着,适应房间里的暗沉,好像连视线都清明起来。

    龙叶青似笑非笑道:“我可听说了,你没少杀人啊。”

    “那怎么能一样?”燕沧澜黑了脸。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命!”龙叶青冷嗤。

    燕沧澜心里虽然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谁都知道那是人命,可如果在巨大利益的面前,该杀还是会杀。你知道薛家吧,曾经的叱咤风云,在军中积威深厚。当年太后掌权,设计薛家,满朝文武谁都知道那是一场阴谋,可谁也没有站出来为薛家翻案。只有林老侯爷为薛家人收尸,为薛家人鸣不平。可那又如何,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大臣们装聋作哑,都选择漠视。”

    “那你呢?”龙叶青问道。

    “我?”燕沧澜自嘲。

    “我是最大的得利者,因为薛家的案子错漏太多,太后被迫放权,众臣辅佐我亲政。”

    “我一开始也怀疑,薛家是不是真的谋反了?可直

    到我真正掌握权柄的那一刻我才知晓,原来薛家的覆灭,只是为了夺下太后手中的权柄。对于朝臣来说,失去一员大将,还不足以动摇国本。可若是太后独大,少帝失权,那边是乱政的开端,会导致藩王不满,从而挑起战乱。所以薛家就这样被灭了,推波助澜的人太多了,漠视惘闻的人也太多了,我也是其中之一。”

    龙叶青觉得谈论这些太过沉重,她躺回去,声音轻柔道:“每个人都会死的,你也不例外。”

    燕沧澜捶着胸口,唉声道:“不行了,我怕死。”

    龙叶青:“…”

    不是担心她吗?

    怎么还担心到自己身上去了?

    龙叶青裹着被子,突然不想理会燕沧澜了。

    可燕沧澜却突然乏力道:“人怎么会死呢?我是不是要死了?”

    “叶青,我的胸口有点闷,你快帮我看看。”

    龙叶青有些焦灼,不过没有动。

    燕沧澜又在喊道:“快点,我感觉喘不上气了。”

    龙叶青没能忍下去,翻身下床,跑过去扶着燕沧澜道:“要不要帮你叫人来?”

    燕沧澜扣住龙叶青的手,半靠在她的身上道:“不用了,我歇一会就好。”

    龙叶青真想一把推开燕沧澜,可却是听见他呼吸粗重,便按耐下来,随他靠着。

    过了片刻,龙叶青不耐烦地问道:“你好了没有?”

    燕沧澜咳嗽两声,慢慢放开龙叶青道:“你去睡吧,我再坐一会。”

    龙叶青坐到燕沧澜的身边,无语道:“不是在说我的事情吗?”

    燕沧澜点点头:“是的。”

    “那你到底在慌什么?”龙叶青搞不明白了?

    燕沧澜低垂着头,小声道:“我突然想起我杀了很多的人,怕他们晚上来索命!”

    龙叶青:“…”

    这人就是故意的。

    龙叶青甩手就想走了,可燕沧澜却将人一把搂住,然后往床上带。

    “你干什么,放手!”龙叶青挣扎着,用手肘撞击着燕沧澜的胸口。

    燕沧澜吃痛,却并不肯放。

    他闷声不吭,手上的力道极大。

    龙叶青怕真给他撞出一个好歹来,只得伸手去掰燕沧澜紧箍她腰肢的手。

    两个人挣扎间,那床突然就榻了。

    “轰”的一声,房间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里面传来燕沧澜愉悦的闷笑声。

    龙叶青从凹陷的床榻里面爬出来,咬牙切齿地道:“燕沧澜,你是故意的!”

    这黑锅燕沧澜可不背,连忙笑道:“怎么会?估计是他们搬床的时候,床脚没有装好。”

    “再说了,我刚刚也没有把握你会真的过来,怎么会故意诳你摔这一跤?”

    更何况,垫底的人是他,说起来他比较惨一点。

    燕沧澜跟着爬起来,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龙叶青的背后。

    龙叶青突然回头,将燕沧澜摁在罗汉床上。

    燕沧澜惊颤之余,龙叶青已经回自己的床上了。

    她阴沉沉地盯着燕沧澜,轻嗤道:“你若再过来烦我,我就给你下蛊。听说你近年来不近女色,只怕是那一次的蛊伤了身体吧?”

    “自己吃过的亏,有多痛苦你不会不记得了。”

    燕沧澜摊开双手,直挺挺地躺在罗汉床上道:“你刚刚推我那一下,我以为你要欺身上来。”

    “我当时就在想,身上的衣服就不劳烦你脱了。”

    龙叶青第一次见这样痞坏痞坏的燕沧澜,她想笑,可还是忍住了。

    两个人,一个房间。

    气氛从生硬,尴尬,到轻松以对。

    龙叶青真的感觉到困了,她侧身躺着,闭上眼睛道:“早点休息吧!”

    燕沧澜躬着身体,腿太长了,他只能蜷着身子睡。

    安稳平和地躺下,燕沧澜目光温柔地看着床上的女人。这个时候他在想,其实他和龙叶青都在学着包容。

    那些尖锐的菱角,仿佛被时间抹去了最致命的地方。

    她明知道他在试探,她也没有那么厌恶地抵触他了。

    明明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可燕沧澜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第一次希望,她依旧冷硬强势,永远也学不会向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