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娇送走杜鸣和铁立以后,便跟纪少瑜去了傅家。

    傅彩令一生未娶,门生也少得可怜。

    傅家虽然在余姚声望极高,可傅彩令极少见客,因此哪怕他居住在偌大的倚梦园中,却形同独居一般。

    进了傅家大门后,傅家的管家接待了他们。

    管家并未带他们直接去见傅彩令,而是带他们进了倚梦园的入口便退下了。

    因是上门做客,赵玉娇知道傅彩令不喜喧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带。

    此刻只有她和纪少瑜二人,倚梦园的入口处有一片偌大的花圃,花圃的左侧是一个六角凉亭,而中间则是一条青砖正道。

    往前行,便可见溪水潺潺,水中莲台大小不一,朝向各不相同,踏上去时,宛如步步生莲一样。

    赵玉娇抬头望去,刹那间惊在原地。

    或拱桥、或荷藕、或石林、或竹影等,交错不一,亭台楼阁在参天树影中若隐若现,远处耸立的山林,犹如俯冲的飞鹤一般,跃于檐角之上。

    周围景环绕于湖的四周,因路径不同,所见皆有不同。

    虽未踏入,可赵玉娇却见湖中还可泛舟,小小的拱桥刚好能过船身,不免心生暗叹。

    她对纪少瑜道:“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纪少瑜摇了摇头道:“并未,之前在傅府的正堂内见了傅先生。”

    赵玉娇下意识握着纪少瑜的手道:“那咱们走慢一点,我想多看看。”

    纪少瑜见她神情激动,面色紧张而愉悦,目光宠溺道:“行,你想多慢都行。”

    赵玉娇闻言,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往前探去。

    纪少瑜见她那轻盈的身影,忍不住轻笑出声,说好慢的呢?她自己到先跑了。

    赵玉娇先走的是湖岸边的南风亭,那一处的亭建得十分别致,像是华立的宫灯一般,上面的檐兽栩栩如生,仿佛这精致的亭子为天宫异兽所变,顷刻间就会化为青烟。

    而亭外则栽种了许多腊梅,那些仿佛年轮一样的枝丫,在寒冬时节里挂满了细小的花朵。

    含苞待放的花苞只有黄豆般大小,一个个挤满枝头,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再往前走,过了石桥便是茂密的林荫。

    那一处有一间雅室叫做兰香堂,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兰花,还挂了清雅怡人的花鸟图,摆了供人休息

    的罗汉床。

    再往里,有一间暖阁,里面摆了对弈的棋局,侧面还有一间茶房。

    赵玉娇跟纪少瑜从里面走,过了穿堂,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入目皆是一片竹园,而在竹园外,正是培植的大片牡丹。

    走过那一片,便来到一处幽径小道,小道蜿蜒而去,不知通向何处。

    赵玉娇和纪少瑜一前一后地走着,只见地面的石子不染污泥,像是被人特意清洗过一样。

    她意犹未尽地道:“那么多道,一处通向一处,或拐弯或直行,景致让人目不暇接。”

    “咱们不知要转几圈,才能真正把这园子转个清清楚楚?”

    纪少瑜看了看,小道上似乎是一座假山。

    他当即笑了笑道:“传言倚梦园乃是傅先生最爱的园林,其因他年幼时,与青梅竹马一起捉迷藏,因家中园林过于简单而每每都被寻到,乐趣不足。”

    “那时他煞费苦心地藏,现在他不用藏了,这若大园林所寄托的,正是他儿时的心愿。”

    只可惜,梦犹在,而那时陪伴他的人,却早为人妻,为人母。

    赵玉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回头望着纪少瑜道:“境由心造,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之前经过的那座拱桥,以孩童之目来看,是不是正好呢?”

    纪少瑜点了点头,确实正好。

    倚梦园刚刚落成,便有人特意进来观望,企图绘画一副倚梦园林图。

    可惜来的人从晨初至傍晚,只觉目不暇接,震撼之至。当出去的时候,却什么都绘不出来,仿佛自己所见,犹如梦幻泡影,皆不真实。

    故而又有倚梦园乃天下第一园之称。

    他们进来许久,看过之景,不过倚梦园十分之一。

    可想而知,纵观倚梦园全图时,该是何等的震撼?

    …

    赵玉娇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园林荟萃,不论是芦苇湖畔、嶙峋山石亦或者是松林望台,长廊影壁,无一不透露着匠心营造的精雕细琢。

    古人云,山水之境在于天然之美。

    可若是天然之美始于匠心独具,那么这美便不仅限于天然,而是活灵活现,让人分不清身处何地,仿佛置身在幻境之中。

    天色暮晚时,赵玉娇坐在长廊里,望着湖心亭中的

    戏台。

    她回头望着纪少瑜道:“你说我的这个位置,像不像孩童眼里想探究的,心不在戏台,而在戏台之外?”

    纪少瑜望着倾心感受这一切的玉娇,柔声道:“这个长廊的位置,隐蔽而狭窄。”

    “确实是专为孩童所造。”

    赵玉娇站起来,轻叹道:“傅先生这样的人物,童心未泯,又怎么会喜欢过孤僻的生活?”

    “只怕是那些想接近他的人,不是为了名,便是为了利。”

    “而他又早看透了这些,自然不喜沉浸名利之人。”

    “就好比一个人从荣华富贵里走出来,想寻一处清静之地养生,可外人总想告诉他,那些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有多么的重要?”

    远处似有袅袅青烟升起,纪少瑜牵着玉娇的手,带她上了长廊后的假山。

    假山上,傅彩令在茶寮里煮茶,有一个小童在一旁生火。

    赵玉娇愕然,她刚刚从这假山下绕了一圈,竟然不知这假山上还另有乾坤。

    只是上来的小径未免狭窄陡峭些!

    纪少瑜上前拱手道:“傅先生!”

    傅彩令抬起头来,他留着胡须,面容白净,神情惬意。头上带着软翅纱巾,身穿灰色道袍,脚上穿了一双云头履。

    眉头细长,眼眸深邃,看着像是一位和善的道长一样。

    赵玉娇上前行礼,跟着唤了一声:“傅先生!”

    傅彩令指了指茶寮外的石桌,淡淡道:“先坐吧!”

    纪少瑜带着玉娇过去坐着,赵玉娇有些紧张道:“咱们在下面转了那么久,原来傅先生在上面都能看到的。”

    纪少瑜轻笑,安抚她道:“无碍,傅先生只是不想打搅我们。”

    赵玉娇点了点头,此番她有些饿了,看着那烧开的水,越发觉得胃里不适。

    那小童见他们坐下了,端来了几样茶果。

    赵玉娇咽了咽口水,忍着没有动。

    不一会,傅彩令端了茶来。

    “倚梦园许久未有客人上门,老夫这茶艺生疏得很,二位将就些用吧。”

    赵玉娇捧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待润了润喉,她便开始吃茶果。

    她像个孩子在一旁,自顾自地吃喝,也不打搅傅彩令和纪少瑜说话。

    傅彩令瞧她温婉乖巧,一双灵动的眼眸亮如星辰,长长的睫毛宛如展翅欲飞的蝶,正是女娇娥最好的年华。

    “客栈里住得无趣得很,倘若你们不嫌弃的话,到是可以搬进着园林里来小住。”

    赵玉娇闻言,眼眸忽而一亮,像是孩子藏不住心里的事,可又害怕大人不许,不由看向纪少瑜。

    傅彩令见她这般,忍不住对纪少瑜笑道:“你说你要带未婚妻前来,可如今老夫见你分明是带了个孩子前来。”

    赵玉娇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纪少瑜笑道:“这倚梦园一日看不尽,十日看不全,我们到是想来,只怕会打搅了先生的清静。”

    傅彩令道:“若是旁人,我自是不喜。”

    “可若是你们,只当是孩童为乐了。”

    纪少瑜看向赵玉娇,牵着她的手向傅彩令道谢。

    傅彩令摆了摆手,与纪少瑜道:“今天已晚,你们明天再搬进来吧。”

    纪少瑜谢过,随即带着玉娇在小童的指引下出了倚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