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十四年,正月初一。

    子时刚过,京城那边便燃了烟花炮竹,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喧闹过后,佛光寺中,纪少瑜坐于了尘殿外的草屋亭内,手执琴箫,吹奏一曲缠绵悱恻的《女儿情》。

    箫声伴随着冉冉绽放的红梅,好似在这佛寺中,也有了春风一般的悄然而起的情事。

    涅梵听完一曲后,渡步出来道:“纪施主继续吹下去,只怕贫僧那些个顽徒都快怀疑贫僧要还俗去了。”

    纪少瑜失笑,收起琴箫,站了起来。

    他看着惬意悠然的涅梵,穿着单薄的僧服,外面披一件朱红色的袈裟。

    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只是眉宇间那一抹淡然像是早已看透了世事。

    纪少瑜望着皇宫的方向道:“今夜,长公主应该留在宫里守岁才是。”

    涅梵走到纪少瑜的身边,点了点头道:“她与太后嫌隙再深,终究也是母女。”

    “她一个未出嫁的公主,自然是要陪着太后一起守岁的。”

    纪少瑜转动着手中的琴箫道:“若不遇你,我还得请一位师傅呢。”

    “多谢!”

    涅梵轻笑,摇了摇头道:“无妨,当初贫僧学这个,本就为了讨她片刻欢心。”

    “她性子娇蛮,却极爱音律,极爱起舞。”

    “这一点,宋子桓应该最有体会才是。”

    纪少瑜惆然一叹,世事已变,唯情不变,心不改。

    只可惜…

    “你当真不去公主府了?”纪少瑜问道。

    涅梵摇了摇头,看向远方的道:“不去了,大仇都报了,还去干什么?”

    “贫僧如今已是佛光寺主持,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佛光寺半步。”

    纪少瑜看向涅梵手腕上带着的赤珠,犹如着雪夜里绽放的红梅,那么耀眼。

    涅梵拨动着赤珠,缓缓而笑道:“今生纪施主不会是它的主人了。”

    纪少瑜颔首点头,他明白,今生从未奢想过。

    …

    香客小住的禅院中,苏凌雨静静地站着凝听。

    只是那箫声却不再起。

    陪着祖母住在佛光寺中为刚刚过世的祖父抄写经文

    ,算起来便快满三个月了。

    她从未听过,寺中有僧人会在夜深人静时,会吹奏箫声的。

    女儿家那点辗转不能诉说的心事,似乎尽藏在这缠绵难解的箫声中。

    连着三日,她都听见了。

    佛光寺夜里寒凉,她体质畏寒,时常难以入眠。

    因这箫声,她便觉得有人哄她入睡一般。

    今夜,外面欢天喜地庆祝新年。

    而她,却连张口嬉笑都不能。

    皇上待苏家极好,只可惜苏家人丁单薄,祖父又在年前过世,让一心想要振兴苏家的祖母郁郁寡欢。

    过完年,原本她的亲事就快提上日程了,可祖父这一走,她的婚事便又耽搁下来。

    苏凌雨轻叹,但愿祖母不要老糊涂,想着送她入宫为妃。

    否则,就算皇上再眷顾苏家,也会心生不喜了。

    …

    雪夜寒凉,纪少瑜却踏步而出,去了佛光寺的后山。

    那一片的梅花开得极好,他摘了许多,想着玉娇来京城的时候,应该最喜这样的雪夜红梅景。

    她很怕冷,却又喜欢玩雪赏梅。

    无论如何,他要抓紧将她接到自己的身边来。

    偶然遇到涅梵,知道涅梵已经做了佛光寺主持以后,他的心便被触动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涅梵背负了什么?

    那样不折手段想着复仇的人,终于放下仇恨以后,却连最爱的人也一并放下了。

    纪少瑜很不安,好不容易才让玉娇的心里有了他,他不能让玉娇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把他放下了。

    纪少瑜也雪里走了一夜,摘了整个后山最美的梅花。

    当佛光寺朝晨的钟声响起时,他从山顶慢慢走了下来。

    下山的路上,他踩过的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再次踩上去时,吱吱地响个不停。

    而此时,在后山脚下,想摘几只红梅回去的苏凌雨看见了一排清晰往上的脚印。

    昨天暮晚时便下了大雪,脚印却显得那样清晰,像是后半夜有人踩上去的。

    她心思微微一动,不免想起那个吹奏笛声的人。

    她在一旁的凉亭里静坐着,手都冻僵了,身边跟着的小丫鬟跺了跺脚,在她的吩咐下去摘梅花。

    没过一会,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苏凌雨抬起头,只见一位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男

    子走了下来。

    他穿着灰色的裘袍,脚上的长鞋沾满了雪,头上束着的发间还落了两瓣梅花。

    他手里拿着一捧鲜如暖春的红梅,腰间还别了一支琴箫,步伐稳而不乱,神情冷而漠然。

    浓密的眉峰像开刃的利剑一般,气势非凡。

    只是那双墨色深瞳,显得疏离而持重。

    苏凌雨忐忑地站了起来,男人看见了她,微微颔首,然后便从亭子边走过。

    苏凌雨抿了抿唇,胸口发紧道:“公子,请等一下。”

    纪少瑜回头,目露疑惑。

    苏凌雨指了指他的头,轻声道:“落了梅花。”

    纪少瑜伸手去寻,果然寻到了两片梅花花瓣。

    他当即浅笑道:“谢谢!”

    苏凌雨见他那倏尔一笑,原本清冷的人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她脸颊忽而一红,局促地道:“不用。”

    “公子可是夜里吹奏箫声的那一位?”苏凌雨出声问道。

    纪少瑜摸了摸腰间的琴箫,点了点头。

    “您的箫声很好听。”

    纪少瑜闻言,笑容又深了几许。

    他真诚道:“谢谢姑娘。”

    这位姑娘大约是通晓音律的,她都说好听,那玉娇应该也会喜欢才是。

    纪少瑜转身离去,想的却是能与玉娇琴箫和鸣的场景。

    苏凌雨有些愣神地站在原地,她看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后,才拍了拍自己的脸。

    温和有礼,翩翩有度,那个手执梅花,从后山下来的男子,是那个在夜里吹箫的男子?

    他是谁呢?

    回去的苏凌雨有些魂不守舍的,她吩咐丫鬟去打听,结果吃早膳的时候就打听出来了。

    原来那个人是主持的好友,都察院的纪御史。

    “纪少瑜,竟然是他?”苏凌雨呢喃。

    就是那个,祖父曾想让她择选的夫婿?

    苏凌雨本以为,她还会遇到纪少瑜的。

    可她不知的是,纪少瑜在那一天早上就已经径直回纪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