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也不准你死。要生一起生,若死一起死,这是你说的。我还想活着,所以你必须醒过来。我知道你听得到,那便听好,不管你对你母妃发过什么誓,此生,我绝不放过你。”

    30死地

    翟羽如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没有痛苦,不用忧虑,只用毫无知觉地呆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什么也不用再想,只因知道,一想,便会有种沉重的力量,将她拖向那个她想逃避的皇宫,那个她不想面对的将她遗弃的世界……

    以及,那个她宁愿再也不见的人。

    可明明是个虚妄漂浮一无所知的世界,却偏偏时时都能感觉有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有个人逼得她不得不吞咽下这苦药,有人将她抱在怀里不准她吐掉,有人不断在她耳边说话,一字一句的,是她熟悉入骨子里的清冷声音,却又带着陌生的深刻情绪:

    “翟羽,不管你对你母妃发过什么誓,此生我绝不放过你。”

    发过什么誓?

    翟羽用迟钝的脑子慢吞吞回想,哦,她曾发誓不再爱他……

    在母妃去世的过度伤痛里,她常常提不起精力来追寻一个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以为确定了他对自己的情意后,却偏偏告知她,他竟和别人订下了婚约?而又为什么母妃让她别爱他,又告诉她,当年齐家灭门竟然可能是他所为?

    从不懂爱,不敢爱,到现在是不能爱……

    让她如何想醒来?

    不如让她离开,再不用置身于权势倾轧、波谲云诡的朝政;再不害怕自己身份哪天被人发现后的灭顶之灾;再不去纠结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情感?他有没有利用自己?他会不会为了权势娶别人?他是否曾经直接或间接灭了齐家满门?害的她生父母别离,从而有了今天的一切悲剧……

    她不在乎答案了,自从知道秦丹当初并非为她坚持偷生,自从知道她爱他或许注定是无果的伤,她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可他却不依不饶,不停折腾她去喝那些药不说,还要近乎恶狠狠地凑近她耳朵,说那些她不愿意听的话,扰她想要安静离去的梦——

    “翟羽,你认为你母妃当初不是为你活下来的,所以你就觉得你没了生存的意义?

    你为何不想想那是你母妃怕你太过难过,所以才想让你借怨她减轻你的悲痛?

    这十多年来,你母妃为你吃了多少苦,她有多想让你当个普通女孩,你难道没看到?她如果只是想留条命,当初也同样可以不要你的,何必为了消除所有人对你血统的怀疑用药提前两月生产,从而耗尽体力?这一切的付出,你难道要全部抹杀与辜负?何况你与我说的同生共死呢?翟羽,你怎地总让我失望……”

    “是……”翟羽于昏沉中不自觉想攥紧手,“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我要如何面对你?”

    又安静了不知多久,只迷糊觉得靠在他怀里喝了次药汤,他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翟羽,为什么还不醒?原来你真的想死么?你认为死可以逃避什么?你想要那件事的答案么?其实你心里认定了当年是我害了齐家对不对?”

    “呵,很好,你知道我,做过的事从不会不认——对,的确是我。你想问我为什么么?因为我恨齐鸣福,你的爷爷!他当年竟然迷恋白后那个恶毒女人,就连白后借他时常进宫,找机会诬赖他和我生母偷情他也不反抗。白后这便找到借口毒死了我生母,而太子对你母妃的心思不只我一个人能看出来,自有心腹佞臣递点子栽害齐家。我知道太子必定不许,于是我瞒着他,代他允了。更可笑的是,连父皇也想借抄了齐家,逐渐断了白家的左膀右臂,如何会彻查?齐家就此被灭了满门。”

    “不过这还不够呢。我知道齐丹青自齐家浩劫里活了下来,便找到了搅乱这一池春水的方法,十六年前,是我给太子出主意带你母妃去的京北行宫,而不用放出风声,齐丹青竟然也自己跟去了,之后他带走秦丹,两人私定终身再有了你也便顺理成章。我再带着太子打上太平山,抢回你母妃,齐丹青因为愧对太子而跳崖,我救了他,以此来鼓舞你母妃生下你,再拖着她这般过了这些年。这期间我不过答应了她两件事,一是好好照顾齐丹青,二是找到机会便替你恢复女儿身,她竟然也都信了。”

    “我知道你肯定又想问我不是喜欢她么?不错,我算是喜欢她,当年我生母去世,是当时时常进宫陪长公主习琴练舞的她给了我许多温暖,甚至也是她劝得长公主去说服父皇追封了我生母一个嫔的封号。我该感恩戴德她的善良,可谁让她喜欢上的是齐鸣福的儿子?而你看,我毁了她的幸福,最后她却反而要依赖我,我也还了她许多年的照顾,这不是很好么?更何况,她把你带到了这世上……让我利用,被我骗,还傻傻的……”

    “你当我那天地动时是真想救你么?其实是因为我也怕我独自逃出来会被父皇迁怒,所以装得以命相护,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后面居然一副感动的样子,说和我同生共死……翟羽,你的命是我掌控的,我说过,从始至终,你不过是一粒棋子罢了。现在你母妃去世,太子肯定是毁了,等我娶了庄楠,局势已经归我掌控,你的利用价值已尽,的确该死了,可我对你还没尽兴,我怎么舍得让你那么轻易去死?”

    翟羽的心像是被活活撕成了好几个碎片,疼的她颤抖起来,眼前的雾气逐渐消失,她清晰明白的感觉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搭着锦被,可以往惯闻的熏香此时完全换为了刺鼻的药味……

    “怎样?怨么?那就醒过来杀了我!”

    这句话在耳边响起时充满了挑衅,翟羽心底的冷笑还没结束,唇上却被压住,下一念间,浓苦的药汁被强行哺入。她抗拒地摇头,却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原来这就是他喂自己药的方法?

    为这药汁一激,原本还有些晕沉的翟羽彻底醒了过来。心里带着莫大的嘲讽之意,她向外微微伸出舌头,将压在她唇上的薄唇轻轻舔了下。只觉那唇突一颤抖,带着俯身而下喂药与她的它的主人一同僵住。可而后那唇却无止尽地倾轧下来,没有药汁,苦涩的味道却丝毫没有减轻。

    既试探又急切,既冰凉又火热……翟羽仿佛挣扎,仿佛无法抗拒,一只手蜷紧身下床单,一只手却向着一旁延伸,唇齿间仿佛不满与抗议的嘤嘤作响,任得

    hā iТá ń gSHuWU.,てοM

    身上罩着的人丢开药碗,于“哐当”的瓷碎声里将她越箍越紧。

    终于,他唇齿松开,微喘着稍稍支起上身,凝着面色有了丝红润的她须臾,轻轻的慨叹:“你醒了……”

    而就在此时,一抹寒光划过翟琛眼际,他本能可以避开,却不知为何身形如瞬间被石化般,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刺入了自己右前胸……而这些日子以来他朝思夜想、魂牵梦萦的那双眼睛,终于偿了他心愿地睁了开来,其中乌黑一如往昔,却是寒光凛冽。

    她喘着气,用粗噶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三个字:“我、恨、你。”

    虽然说的很慢,这三个字却说的并不咬牙切齿,也没有激动,倒像是老僧念经般的漠然与没有生气……

    或许因为翟羽昏迷太久失力,这一匕首虽然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却扎的并不深,于生命定是无碍。但血,还是无可避免地围绕着还插在翟琛胸前的匕首,渗出他青色的前襟,在上面迅疾蔓延开来。像雨后开在爬满青苔的山壁上的暗红岩花。

    可即使这般,她和他,竟然都维持着原本的神态与动作,仿佛这一刀并没有扎中谁……直到翟琛看着她冷漠的面容,先轻轻的笑出了声来……

    “你果然是都听见了的。”翟琛虽然笑了,语气却依旧平平的,然后不待翟羽做何反应,他便用撑在她左耳边的右手去盖住了她的眼帘……

    翟羽不耐的“嗤”了一声,可想嘲讽的话却又被唇上落上的重量给封了回去。

    唇与唇之间的触碰很轻柔,轻柔的让她甚至有些错觉,他是不是在颤抖,可随后她的唇便被重重的咬住,直到她唇齿间也有了已经弥漫在鼻端的血腥味……随之她下巴上竟落了一滴温润的液体,她怀疑那是他喷洒出来的血,毕竟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他拔出了匕首,扔在了床下。

    然后她听到他冷笑着说:“恨吧。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而你注定没办法杀掉我。如果没有恨,你要怎么打发这一生?”

    即使以现在情绪淡漠的翟羽,听闻此轻的近乎没有重量的一句话,背后竟也窜起一股凉意。而说话的人,话音一落,就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自床上下来,往房门外脚步沉稳地大步行去,背影完全看不出曾受过何伤。

    翟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觉困意袭来,心里悄然形成个计划后,她放纵自己再次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浑身舒泰了许多。

    小满伺候她服过药,吃过东西,见她精神尚好,便拿了书给她读,又给她讲最近朝廷上发生的一些事。这其中,包括翟珏在江南帮忙赈灾做的极好,颇得江南百姓拥护,敬帝也大为赞许,已经召他启程回京,决定予以嘉奖。但目前倒还不知他有没有查清贪污案,回来又会有怎样的动作。但江南地动尚不算最近最轰动的事,若是要排,该当属庄家家主庄楠突然变身为女一事。

    这事在街头巷尾被疯狂谈论着,不亚于又一次地动山摇。言谈的大致内容,如庄楠真是厉害,身为一年轻女子却将庄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家产更甚以往;之前庄家族中长老是否知道此事,而眼下庄家生意会不会被影响,庄楠会不会选择尽快招婿入赘来维持自己的威信及庄家的稳定……由此,终于谈论起庄楠会招或者嫁怎样的人。

    此时,敬帝的一道圣旨——邀庄楠入京,便显得极为玄妙了。

    百姓们自然知道敬帝也觊觎庄家的财产许久,如果将庄楠指婚给任何一个王爷或皇子,那皇室必然能从庄家家产中获利。而庄楠这样的女人,心定比天高,嫁一个王爷似是才不辱没她的才能,而且,虽不是入赘,但谁敢质疑一个王妃的地位?

    但究竟嫁哪位王爷,又成了问题……

    翟羽冷冷弯了弯唇角,“小满你在我面前啰嗦作甚?哪位皇子不想娶庄楠?虽没有权,却有富可敌国的财,又有天机阁控人生死,于那件大事必定事半功倍。但你我都知道,庄楠和四叔有婚约,还有什么可谈论的?”

    “殿下,或许有人并不稀罕庄楠的。”小满微垂着头,糯糯地嘀咕道。

    “谁?六叔么?”翟羽眯起眼睛,“那倒是的,六叔宠清澄天下尽知,听说成日请旨扶清澄为正妃,倒是被皇爷爷一一拒绝了。六叔盼望着立功,可要我说,还不如让清澄怀上孩子来的直接容易。”

    “呀,”小满惊叹道,“听闻琰王侧妃的确是怀了,已足两月。如若能顺利诞下男胎,扶正定是没有问题的。”

    翟羽也笑了笑,开怀地点头:“难怪没听你提起六叔来看我,想必是怕过了病气给孕妇。”

    小满听了倒撅起唇,不满地呢哝:“殿下怎么老惦记着没来的人,日日守着殿下的人却偏偏成了最不是的人。”

    翟羽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小满见状却还是满怀不平的硬着头皮道:“殿下昏迷那日,皇上称要砍了奴婢们,是王爷以性命许诺必将殿下救回,皇上才放了奴婢等人。这几日,王爷衣不解带地照顾殿下,奴婢从未见他那般失态模样,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殿下……”

    “他是救了你们,你们对他有感恩之心我无话可说,”翟羽截了小满的话,冷冷道,“可他既然押下了他的命,为了让我醒来,自当尽力一些也没有错。何况,这是他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又欠他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小满缓缓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遭,面色凄苦,“殿下,你并不懂这几个字……应该是指他将自己在殿下这里置之死地了,可殿下会不会给他后生的机会……”

    “够了,”翟羽硬生生断掉小满的话,沉吟半晌后,缓缓躺回床上,“我累了,你退下吧。”

    小满轻叹着出去后,翟羽阖上眼,细细地将整件事想了一遍。

    的确,她现在不用为谁而活了,既然活下来,又不能任他“玩”下去,那便只有报复一条路。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迷惘与徘徊,或者是多余的愤慨和揪扯,心里清清冷冷、空空荡荡的,唯独只留了一个“恨”字。这个字,终是为她的生命添上了少许重量。

    从家仇,到她的爱恨,她终是从头到脚,被他伤得彻彻底底,心灰意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