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九 作者:萝卜桑

    平九顺着楼梯往下走,发现这堂厅里不仅是青岳派的弟子,连同其他大派小派的人马全来了,把整个客栈的酒桌挤得满满荡荡的。

    而昆山派和青岳派的座位挨的不远,正巧就在楼梯口附近。

    平九拎着空空的酒葫芦,扫了眼人群中那几个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与其打正面,倒不如走窗户出去得了。

    于是平九下了一半楼梯,就打算转身往回房的方向走。

    被一个人眼尖的给发现了。

    一条沉重的胳膊往平九的肩膀上一搁,方宇鸿大着舌头冲着他耳朵旁边酒气冲天的吼,“陆——先生啊!”

    一嗓门下去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就见周围过八成的人的视线都挪了过来,平九突然感觉这人不去少林练狮子吼实在太可惜了。

    于是平九回头,不明就以的“啊?”了一声。

    方宇鸿拽着他肩膀就把他往下拖,“陆先生你干嘛去啊,大家都在这你不喝点儿啊来吧来吧知道你脸皮薄快别客气了。”

    人多眼杂,平九就这么一路被方宇鸿拖着入了座,顺便被灌了几大碗酒。

    虽说徐如懿和曾平是死对头,但昆山派和青岳派同为江湖五大派之一,明面上常被人拿来比较,私下里弟子们的交情还算是不错的。

    就拿卫辞书和沈浩轩今天的比试来说,虽说两方长老都火冒三丈的,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只是一次不伤和气的切磋,弟子交流点到为止,也算是两大门派见面的传统了。

    彭书远就坐在平九后面,见平九落座了就举着碗过来敬酒,笑道,“原来先生姓陆,听说是药谷中人?药谷临江海,难怪先生没有武功,水性还这样好。”

    平九既然落了座,也不推辞了,就着碗喝了酒,旁边凌越枫接过话去,对彭书远道,“陆先生于我两派皆有恩惠,如今坐在一起也是缘分。”说罢,朝着楼梯口扫了两眼,“今日倒是没再看见影楼的人,陆先生的那位朋友可是走了?”

    平九将碗放下,道,“许是走了吧,没有跟我说过。”

    彭书远奇道,“陆先生影楼还有朋友啊?”

    平九笑了笑,凌越枫见他不欲答话,自己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了,又跟平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些别的。

    趁二人说话的功夫,彭书远本来已经走远了,不多时又出现了,回来的时候身旁还带了一个人。

    彭书远说道,“这位陆先生,就是那日下水救你的人,沐姑娘,你可要好好谢谢先生。”

    平九也站起身,便见旁边一个紫衣姑娘,早已不复那日惨淡的样子,今天收拾的十分明丽可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杏眼含着光,柔柔弱弱的一低头,对平九道,“多谢这位先生相救,小女子真是无以为报。”

    这跟那日想必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平九一乍眼都没认出来是同一个人。

    不过平九也回她,道,“陆某行医多年,救死扶伤乃是本分,姑娘不必念及。”

    那姑娘仍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视线若有若无的往一侧瞥,平九顺着那视线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了沈浩轩坐的位置。

    沈浩轩自然不可能与周围人吵成一团,他端坐在一方,手里松松的握着一杯茶盏,那块地方就仿佛是生劈出来的一道雪景,竟然有些雅致。

    却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东西,沈浩轩眉头一皱,就向这个方向看来。

    平九先一步收回了视线。

    身旁那个沐姑娘一见沈浩轩的视线向这边移过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开心,却还是维持着淑娴的态度道,“陆先生,那小女子就先不奉陪了。”

    她盈盈一拜,就向沈浩轩走过去。

    旁边彭书远给平九赔了一句不是,“陆先生你别放在心上,沐姑娘对我沈师兄一片痴心,她从来都是这个性子。我替她再敬你一杯酒。”

    平九笑道,“这有什么。”随后又落了座。

    流动的人一多,桌子上的气氛越来越吵闹。

    酒过三巡。

    平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自己喝着,眼看着数碗酒下去,他仍是神色如常。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熟悉的嗓音,夹杂在无数陌生的话语中,嘈杂的难以分辨。

    他从很久以前酒量就很好。即使是真醉了,单从脸上也看不出痕迹。

    平九浅睁着眼看着桌上手中握着的酒碗,通亮的灯火微微涣散了,逼仄出几分岁月曾经的面目来。

    时间长了,就有点看不清楚了。

    平九拾起瓶子又添满了一碗酒,漫不经心的想。

    倘若,眼下。

    他撕了脸上这张面具。

    被人认出来,再被人重新叫成陆秋鸿。

    他敢吗?

    平九笑了一下,抬手饮尽碗中的酒。

    若让七年前的陆秋鸿站在这场面上,看着如今的自己,怕是也会觉得很荒唐。

    他大概会问他。

    你连死都不怕了。

    为什么还会惧怕活着?

    平九突然撑着桌子站起身。

    凌越枫转过头看他,“陆先生,怎么了?”

    平九摆了下手,道,“我出去透透风。”

    他转身离开,背影利落挺拔,任凭鼎沸的喧嚣在身后涨起来,又落在地上寥寥无声。

    多少年了,在记忆面前他仍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