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王贲将军击败楚国,夺取淮阳。二十二年,王贲将二十万大军,水淹大梁,灭亡魏国。二十五年,他夺取辽东,灭亡燕国,又回师虏代王嘉。二十六年,又挥师南下,灭亡齐国,封为通武侯……”

    “四战灭四国,从不无的放矢,光看灭国之数,甚至超过了其父,故王翦老将军逝世后,时人常誉王贲为天下第一名将!”

    洞庭郡已下,庆功宴飨上,刚被任命为“洞庭守”的去疾喝了点酒,侃侃而谈起来,但不知为何,他却当着赵佗的面,将王贲一顿猛夸。

    赵佗却急了,开始大肆贬低王贲起来:

    “去疾,你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依我看,王贲灭国虽多,但要论真正的大战,唯灭魏而已,其余多是仰仗强秦国力,胜于兵众势强,而极少是依靠兵法谋略取胜的。不是我贬低王贲,只是觉得,任谁做了攻魏、燕、代、齐的主帅,也能获得大胜,无他,敌国大势已去耳……”

    “武忠侯则不然,虽说他时常谦虚,说自己的用兵之法,师承于王翦老将军,稳中借势取胜。但不论是鲖阳之战,还是取安陆,夺江陵之战,都是以弱胜强,在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上,亦靠着一群新败之卒,不到两年就扫平百越,若要论天下第一名将,非武忠侯莫属,故北伐军必胜!”

    眼看赵佗如此极力维护黑夫,甚至不惜把“第一名将”的名号戴到把兄弟头上,去疾不由好笑,光从谈话里,可看不出赵佗心里的小算盘的。

    于是他继续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王贲用兵行军,稳扎稳打,喜欢以势取胜,故自上月他出武关以来,也不急着进攻南方,就将幕府设在宛城,四处调兵遣将,如今已集齐了十余万大军,布置在汉中、南阳、陈郡一线。”

    “既然君侯行军用兵也是王氏做派,故我军也避而不战,只守备险隘之处,双方只有斥候踵军的小冲突,尚未爆发大战。”

    他笑道:“可别忘了,当年王翦将军打楚国时,相持了多久?如今这才两个月,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去疾说的没错,北伐军的确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四月份夺取南郡,五月份控制鄢、随县、冥厄三处后,没有急着向北进军,一头撞进王贲在南阳设下的圈套,而是高筑墙,广积粮,一副在南方等着收粮过冬的架势。

    如今,北伐军主力都集中在北边,其中作为防线核心的鄢县以韩信为主,共尉为副,驻兵3万。

    冥厄三关,由东门豹、利仓主持,驻兵2万人。

    随县则由季婴、周昌主持,驻兵1万人。

    再加上黑夫带着1万短兵坐镇安陆,八万北伐军,与两倍于自己的敌军对峙,根本没法挪动——对上王贲这样的强敌,黑夫不能不用上全力!

    但眼看双方都是以苟为主,轻易不动手,北线是难见分晓了,于是黑夫又与幕僚们制定了继“先取荆州以为家,继夺险隘以为塞”的第三个计划:

    “占角!”

    所谓占角,是对弈时的术语,意思是在棋盘的四角落字。

    据说是那位著名的“弈秋”总结的,对弈时,角部要比边上和中腹更容易取得根据,所以一般情况下,一局棋的开始往往是以角部为起点,也就是“占角”。

    占据边角,扩充地盘,成了北伐军六七月份的行动核心。一线部队无法调动,那就运用最好一批从岭南北上的二线部队。

    去疾知道,尉阳、吴芮已攻占会稽,安圃也带着五千人进攻鄣郡,双方与淮南楚盗划江而治。

    赵佗这边,虽然拖了两个月,但好歹顺利拿下洞庭,大江以南,北伐军再无后顾之忧——看上去是这样。

    但唯独西边不太顺利,五月份,吴臣奉黑夫之命,带着五千人从夷陵出发,一路上连克秭归、巫县,唯独进军到江关时,却为巴郡郡尉所阻,难以再前进半步……

    “君侯欲取巴蜀?”

    赵佗身子前倾,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很重要。

    去疾笑道:“早在五月时,陆贾便说君侯曰,巴蜀梁州也,其地险塞,沃野千里,秦欲兼诸侯,则先并蜀,并蜀而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且今日南北形势,与百年前秦楚对峙极像,巴蜀居荆楚上游,昔日秦昭王时,司马错以大船积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

    “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江关。江关非楚所有,而后夷陵陷落,时值武安君白起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已破鄢城,江陵遂不能守,楚王东窜,黔巫亦非楚之有……”

    “故萧何、韩信、陆贾皆以为,若不想重蹈楚顷襄王之覆辙,巴蜀,必须一争!与其为敌故伎所制,不如由北伐军先取之!”

    但江关(重庆奉节,后世白帝城),却成了北伐军难以越过的一道坎。

    赵佗十多年前,还没认识黑夫前,曾作为楼船小吏,替尉屠睢去巴蜀运粮,有过出入三峡和江关的经历。知道那一带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他遂道:“我曾听闻,两百年前,巴楚相攻伐,故置江关,作为巴楚分界,此地控带三峡,限隔五溪,据荆楚之上游,为巴蜀之喉吭,此地不仅岸高峡深,多有峭壁,猿猴难越。且水流湍急,逆流若无纤夫,绝无可能溯流而上,真是一夫当关,百夫难开,巴郡尉带着几千人守备,也怪不得吴臣攻打不下……”

    去疾颔首:“若是强攻,江关确实难入,故君侯想要赵将军,另取他道,绕开江关,深入巴郡!”

    赵佗了然:“另取他道?君侯是想让我走巴盐道?”

    所谓巴盐道,便是黑夫十年前遇上巴人叛乱时,与巴忠从夷道(湖北宜都)出发,西行涉险的那条小道。

    沿着狭长的夷水河谷西行,先要经过巴人最早的据点武落钟离山,然后便是盐阳(湖北恩施)等地。直到夷水的源头,夷城(重庆利川),一两千年前,巴人便是沿这条路进入巴东,再四散繁衍的,算是一条进入巴郡的僻径,出了古道,便抵达江关以西的江面,距离巴氏的老巢枳县也不远了。

    才从洞庭险峻山岭里走出来的赵佗有些犹豫:“但此路险要,不能行车,只能靠骡马与人步行,难以并肩而走,且沿途皆为巴人部落,若为其所袭,恐怕会坏了君侯大事……”

    去疾这一次的任务就是说服赵佗,因为黑夫需要竭力对抗王贲的二十万大军,手头已无多余部队,赵佗手里的桂林兵,就变得极为重要,是进攻巴蜀的第一人选……

    他遂说道:“赵将军勿忧,陆贾已提前一步,沿着巴盐道去了巴郡,一路上播散重金,收买沿途巴人,保证将军行军安全。如今陆生应已至枳县。他这一次西行,不仅肩负迎回君侯夫人、子嗣之责,还欲游说巴氏,使之投靠北伐军!”

    “巴氏乃巴中禀君旧族之首,天下数一数二的富豪,家累万金,僮仆数千,一旦其愿意响应,赵将军取巴地,易如反掌!”

    “如此甚好,甚好。”赵佗好像松了口气,但心里不情愿的成分居多。

    去疾见状,心道:“果如君侯所料,赵佗不知北伐军与秦廷胜负,一直觉得南方劣势,故心有踌躇。”

    于是他笑道:“对了,还有一事。”

    “四月底时,君侯不是改了南征军之名么?”

    赵佗颔首:“我已知晓,眼下全军都已更换旗号……”

    “不止如此。”

    去疾道:“君侯还在江陵建了大元帅幕府,是为北伐军大元帅,自此以后,吾等不应再称他为将军,而应称大帅了!”

    元帅之称,早在春秋已有,晋文公曾“谋元帅”,即考虑中军主帅人选,但只是对“将帅之长”的称呼,还不是官名,黑夫算是第一个以“元帅”为衔的。

    赵佗心里暗道:“尉大帅?这名头倒是新鲜。”

    却不想,前脚才吐槽完,去疾便从袖中抽出了准备已久的任状。

    “赵君,大元帅有令!”

    虽然不是迎皇帝制诏,但赵佗还是做足了姿态,一个激灵,拜倒在地!

    去疾连忙扶起他,轻咳一声:“赵君是想愧杀去疾?这一番话,是君侯让我转达的。”

    “君侯说,先前南征军裨将有三,其余两名裨将殷通、辛夷皆首鼠两端,故君侯建北伐军后,已削其裨将之职。”

    “唯独赵君不同,乃君侯结义兄弟,左膀右臂,且尽职尽责,为君侯取洞庭,如今又要涉险深入巴郡,不仅有功劳,亦有苦劳,所以这职衔只有升,没有降!”

    这一番话好像勉励,但听在赵佗耳中,又似黑夫对他的警告!

    但敲打之后,就轮到给枣子吃了,去疾已露出了笑,作揖恭喜赵佗道:

    “故君侯已任命赵君为,副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