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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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来的鬼?
  小田老师别扭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坐饭桌边上吃饭的时候, 她才肯跟余秋说话。
  看得余秋真想伸手捏把她的脸。她家小田田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真不想把这姑娘嫁出去啊。
  胡奶奶立刻一巴掌拍下余秋蠢蠢欲动的手, 这丫头的坏毛病,老喜欢捏人家小姑娘的脸。
  她转过头, 乐呵呵地招呼苔弯来的客人:“今儿有羊奶,我加的面粉做的这个饼子你们尝尝。是怪松的,难怪小秋说这个叫松饼。”
  周医生赶紧道谢,连声表示歉意:“老人家, 您不用麻烦。我们什么都吃的,都是中国人,稀饭馒头我们一样吃。”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就是习惯西式早点的人也表示吃中餐就挺好的, 感觉特别亲切。为了他们单独做饭,实在是太麻烦老人家了。
  胡奶奶笑呵呵地摇头:“不麻烦的,我瞧着你们就欢喜。你们来了,多吃吃,多看看,多走走,你们都是带着技术的呢,能做好多事情。”
  她又热情地招呼大家尝尝她煮的羊奶, “我加了晒干的茉莉花煮的, 颜色有点发黄, 但奶味儿还在。”
  胡奶奶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住啊, 我们这儿不养奶牛,只有羊奶。”
  周医生不好意思的很:“实在太麻烦您了,我们喝粥就行了。”
  “不麻烦的。”胡奶奶满脸笑,“我们刚开始养羊,后面要是养的好的话,娃娃们就能喝羊奶了。听说这个不比牛奶差,到时候娃娃就不愁身体没营养了。”
  因为苔弯来的客人多,胡奶奶家的餐桌小,实在坐不下来。所以他们索性端着吃的回他们自己的房间了。
  余秋等人也没拦着,她估计人家有自己的话要聊,硬要跟他们一块儿吃的话,大家反而不自在。
  周医生等人端着餐盘跟奶锅出门的时候,胡二姐总算姗姗来迟。
  她挂着张脸,瞧见餐桌上的稀饭小菜跟鸡蛋饼就抱怨:“奶奶,我都说过了,我的早餐是牛奶鸡蛋面包,怎么没有面包呀?”
  胡奶奶看了眼胡杨,没吭声。
  胡杨拉下了脸:“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你以为是下馆子点饭呢,有的吃就不错了。”
  胡二姐叫自己弟弟当场不给脸,气得面色绯红。她感觉弟弟下乡以后就变坏了,以前他是很护着自己的,从来不让人欺负她。现在动不动就摆脸色给她看。这才当了个大队书记,架子倒是比谁都大了。
  一桌子上没人搭理她,胡二姐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瞧见周医生等人的背影,随手一指:“那他们吃的这个给我来一份吧,我也就不挑剔了。”
  说着她跟给了别人天大的恩赐一样,直接在凳子上坐下了,理所当然地等着人把吃的送到她手上。
  胡二姐等了半天没有人给她拿吃的,她顿时不快:“快点儿啊,我还要上工上学呢。”
  昨天她消毒了一晚上的东西,从头到尾忙得不歇火,累都累死了。她就搞不明白了,不是说计划生育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生孩子呀?真是讨厌。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问胡杨:“你姐姐的伙食费怎么算呀?是记在你的工分上还是怎么着?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得负责养个成年的姐姐。那以后相看媳妇的时候,我可得跟人说清楚了,你有家累。别人家姑娘嫁进门了,还得跟你一块儿养你姐。”
  胡杨阴沉着脸:“她管她的,跟我没关系。我还要成家立业呢,我管好我自己就行。”
  余秋点头:“那就行了。”
  她抬起眼睛,看着胡二姐,“我们在这张桌子上吃饭,都是交了口粮的。我们每个月补贴的粮油蔬菜鱼肉,都在这张饭桌上。家里头来了客人,招待十天半个月都正常。可放在哪个地方也没有成年累月住在人家,白吃白喝的道理。”
  胡二姐跟点燃了的炮仗一样,疾言厉色:“那你的意思是不给我饭吃了?”
  余秋面带微笑:“怎么能呢,社会主义新中国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饿死。不过像你这样的懒汉,最多也只配吃返销粮。”
  胡二姐差点儿跳起来:“我才不吃返销粮呢,就跟刷锅水一样,吃了会死人的。”
  余秋冷笑:“你能不能不要信口雌黄,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返销粮吃了会死人,你吃了不好好的活着吗?你假如没吃过,那你怎么知道它是个什么味儿啊?
  说话做事过过脑子,要是不想暴露你的浅薄无知,那就好好闭上嘴巴,别在这大放厥词。”
  果然是一样米养百种人。真不晓得这位胡家小姐到底是在哪儿养出了这一身小家子习气。明明她父母看着也算是开明爽朗的人。
  胡二姐气得七窍生烟,声音也尖利起来:“我是社员,社会主义新中国,你们居然还剥削虐待我。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吃返销粮,这不公平。”
  “要是懒汉跟辛苦劳动的人都吃的一样喝的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呢。”
  余秋目光锐利,“社会主义更加不能出懒汉。社会主义是搞生产的,是要好好建设国家的,社会主义鼓励人民勤劳奋进。懒汉还有返销粮吃,那是因为人民宽宏大量,希望给这种蛀虫改过自新的机会。”
  胡二姐昨天忙了一晚上,筋疲力尽,到现在都没捞到吃的,气势上先矮了一截,只能气急败坏地强调:“我工作了,我昨天还在医院上班来着,我应该享有正当的权利。”
  余秋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去盛粥吃吧。以后你挣的工分就直接划拨过来,干的多吃的多,工分不够的话就上返销粮。”
  胡二姐气得眼睛都泛出了水光,她拍着桌子强调:“我要吃松饼,我不要喝粥。快点给我去做松饼。”
  她讨厌死清汤寡水的粥了。她一想到自己在农场的日子就想吐。她明明是部队大院的子弟,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的。
  余秋立刻翻脸,撂下了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这轮得到你拍桌子掼板凳吗?不知天高地厚!我告诉你,胡奶奶是我们的奶奶,不是你家的仆人。你搞清楚了,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大家只有分工不同,不存在主仆关系。
  胡奶奶给我们做一日三餐,是因为把我们当成孙子孙女儿看,真正的心疼我们。你别把福气当理所当然。就你那点儿工分,捎带着多抓把米做了饭让你吃,也是胡奶奶一辈子心善,私底下贴补你了。
  你要是不乐意呀,那就别吃,没人求着你吃饭。指望别人哄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三岁的孩子吗?要不要满地打滚试试?保准所有人直接踩着你过去。”
  胡二姐气得整个人发抖,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你……你!”
  “我什么我?”余秋阴沉着脸,“你要是觉得这儿亏待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惯子如杀子,你非要把砒.霜当蜜糖,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胡二姐气得花枝乱颤,伸手捏着衣服,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伙人合起来欺负她。她家小弟居然还装死,肯定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眼,什么都由着狐狸精当家作主了。
  余秋冷笑:“不想活了,那你是打算如何自我了结?上吊的话,舌头会拖老长。喉骨错位的时候,会痛得要死。割脉的话,血飚出来时,痛得要命。要是投河的话,淹死之前呛水,水里头冻得死去活来,说不定还没淹死就先冻死了,千万不愁死不了。只要你能吃得下苦,随便哪种方法,你自己好好挑,也可以多试试。我只劝你不要喝农药,不然的话,只要洗一回胃,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
  最后,给你一句衷心的警告。千万不要拿自杀威胁人,也别以为自己吓唬吓唬旁人就行了。不想死,结果把自己折腾死的我见多了。哭着求我们救命的也不少,可到那时候回天乏术,神仙也救不了。”
  胡二姐跺着脚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盛粥。都下放过了,她又怎么会不晓得肚子挨饿是个什么滋味。那真是肠胃里头火星烧,整个人都眼冒金星。
  胡二姐伸手舀粥。
  平心而论,胡奶奶的早饭一点不亏待人,是大米粥,里头还放了核桃仁跟花生米,喷香四溢。
  胡二姐挂着脸,盖上锅盖,然后端起盛好的饭碗。她头一抬,眼睛瞥到窗户的时候,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鬼呀。”
  早上的粥碗打翻了,烫到她的手,她也不晓得痛,只惊恐地往后头躲。
  窗户外头贴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她能不害怕吗?
  余秋听到瓷碗在地上发出的脆响,皱着眉毛回过头,厉声呵斥:“鬼喊鬼叫什么?一个想当大夫的人还张口闭口叫鬼。那你还当什么大夫呀?你走错门了,你应该去学跳大神。”
  胡二姐当场就哭了起来。
  太吓人了,明明就是张鬼脸,脸上的皮都烂光了,全是血肉。估计前头这脸上还有蛆呢。
  窗户外头的病人家属赶紧一叠声的道歉:“对不住啊大夫,我们家并不是有意吓人。我怕给他裹上围巾的话,就粘在上头,扯不下来。”
  说着她还一个劲儿讨好地朝胡二姐笑。
  只不过现在这时候,她陪着丈夫过来看病,怎么能够笑得开心。那笑简直就跟哭没的差别。
  余秋放下了饭碗,招呼病人进屋,直接说家属:“你不用道歉,你处理的很好。旁人可以害怕,她不可以胡说八道。不然人家当了真,那要如何是好?”
  胡二姐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都没被当成个人来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居然都没有人管她。
  余秋确实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只认真看着病人的脸。
  估计整个屋子里头也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了,因为这病人的脸的确太凄惨了,胡二姐把人当成鬼,当真不稀奇。
  这人脸上的皮肤大块脱落,露出了红红白白的血肉,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叫开水烫了一样,实在吓人的很。
  余秋却慢条斯理:“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经历了什么呀?”
  患者的家属满脸焦急:“没啥呀,好端端的,他脸上就成这样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出去叫风吹了起冻疮烂了,可哪有冻疮长在嘴巴这儿的,连饭都吃不了了。身上也全是的,到处烂。”
  余秋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接着追问:“那他最近是不是生病了?吃过什么药啊?”
  家属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没错,小秋大夫,你可真神。他前头感冒发烧,一直不见好。我们村里头的大夫给开了药。”
  说着,她拿出了一本门诊病历。
  这也是余秋开始主抓医疗卫生工作之后,给赤脚医生们做培训的时候强行推下去的结果。
  本来赤脚大夫是不给病人写病历,问完情况之后,做个简单的体检,就直接给病人扎针或是给药。
  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他们的诊疗过程缺乏记录。万一后来病人有什么情况,需要去上面医院治疗的时候,后面接诊的大夫就搞不清楚前头究竟这个怎样的诊疗情况。
  理论角度上,病人应该可以详细的说自己的治疗经过跟以前的看病求医过程。但实际上,隔行如隔山,你要病人详细说清楚做过哪些检查又吃过具体是什么药。这实在太为难病人了。而在说不清楚这些事情甚至索性忘了的情况下,就会增加风险的发生。
  比方说,几乎所有的药物都有一个限定用量。假如后面的医生不知道前面一定的时间内已经使用过这种药,后头再用的话就会蓄积,导致药物中毒甚至发生严重的危险。
  解决这个潜在风险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写好门诊病历,并且让病人好好保管。下次再要看病的时候,就拿着这本病历去找医生,这么做可以给双方都省很多事。
  余秋拿着病历翻看了前面的治疗经过,心里头大概有数了:“你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像是stevens-johnson综合征。这个病呢就像你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严重的皮肤粘膜反应。这个有可能跟你吃的药有关系,具体病因现在还不是很明确。不过你暂时要把药停掉,不要吃了。你跟我过来吧,我得给你送化验。除了你的脸,你的眼睛要处理之外,你身体里头也有可能遭到了损害。我到时候要看化验的结果,给你做进一步的处理。”
  患者的妻子赶紧道谢:“那麻烦你了,小秋大夫。我老头子这个样子,简直吓死我了。”
  余秋领着人去妇幼保健院。在乡下,想要严格地给病人进行分流,常常不太现实。即使是妇幼保健院,余秋也得经常在这儿处理其他情况的病人。
  她招呼护士给这人抽了血,送去化验肝肾功能,再查查看他是不是有感染的情况。皮肤是人体的最大屏障,这个造物主送给人的保护层一旦严重损伤,外界的种种威胁就会侵袭而入。
  余秋招呼过来看情况的韩朝英:“你去给我拿支金霉素眼膏过来,他的眼睛得好好处理。”
  她又夸奖患者的妻子,“婶婶啊,亏得你没听大爹的话,让他还在家里头熬着。大爹这个眼睛要是不早点儿处理的话,眼球跟眼皮就粘在一起了。到时候想要处理,不说花大钱,人也要受大罪的。”
  患者妻子立刻捂住了胸口,忍不住抱怨丈夫:“我说让你早点来医院吧。我们现在又不是没的大夫。你瞧瞧这么大个医院,好多教授好多医生的,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晓得用。”
  那老头子扭过头去,像是有点儿别扭。
  也难怪,农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到病得爬不起来,他们都想不起来要看医生。
  韩朝英没找到金霉素眼膏,只拿了红霉素的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小秋姐,这个成吗?”
  “可以。”余秋点点头,瞧见其他实习生也跟过来了,她顺带着开始做现场带教,“跟你们说说啊,用这个眼膏的主要目的其实利用的是眼膏基质凡士林。凡士林有什么作用,大家在外科用过凡士林油纱,应该心里头有数。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预防粘连。所以无论是使用红霉素眼膏还是金霉素眼膏,都要早点儿用。因为这种渗出性创面,你要是不早点保护的话,它们就跟胶水一样直接长在一起了。到时候大爹的眼睛就麻烦了。”
  她又跟病人打商量:“大爹,你这个情况不常见。我想问问看能不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后面我们编书的时候可以用进去。这样子后面学习的人就知道这个情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大爹现在说话艰难,却点点头。他老婆赶紧代为发声:“没问题的,小秋大夫,你拍吧。”
  说着她还笑了起来,“我不给他换新衣服了,反正他现在的脸,也没的人认出来。”
  病房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韩朝英赶紧拿着相机过来咔嚓嚓拍了好几张照片。这个时候不能心疼胶卷。下一位类似情况的病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碰上。
  余秋朝韩朝英点点头:“大爹我就交给你了。后面你跟进看情况,注意留下资料,到时候写成文章给我看看。要有这个意识,多投稿。”
  现在的人还没有凭借论文升职称之类的概念。余秋也不是关注这些,她是觉得要尽可能将各种疾病的情况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管是医务工作者还是医学爱好者,晓得的医学知识越多,对整个国家的卫生医疗事业帮助越大。最起码的,病人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疾病,心里有数的情况下,早点去医院,也不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化验单返回了,患者严重肝损害。
  余秋一边下医嘱开药,一边又提醒自己的学生们:“我们碰到病人的时候,不能光看表面。你们看大爹现在的情况,是脸上身上看起来很吓人,但是你们也必须得好好考虑身体里头是不是有其他的问题?假如不注意体内的情况,这外面的伤口长不好不说,病情也容易被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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