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节

  高师傅向来缺少察言观色的敏感,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余秋的表情古怪,只点点头,直接伸出手:“药方子呢?”
  余秋手里头抓着的纸快要被捏烂了,然而高师傅的手掌跟有魔力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足有千斤重的胳膊,递了过去:“是这两个药。”
  高师傅习惯性地问:“这两个药叫什么名字呀?”
  余秋快要哭了,声音都发哑:“双氢青蒿素,青蒿琥酯,这两个药叫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青蒿素的衍生物。屠呦呦,你知道吗?是她带领团队研发出来的。”
  高师傅相当耿直地摇头:“我不知道,这个药是做什么用的?”
  “治疗疟疾,青蒿素对于疟疾有奇效。”
  余秋不敢看高师傅,只喃喃地强调,“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药。”
  高师傅这会儿奇怪了:“谁得了疟疾?你怎么想起来要做疟疾药啊?”
  “不是。”余秋摇摇头,抹了把脸,“我听说这两个药用在癌症病人身上也有一定的作用。”
  没错,青蒿类药物在临床上主要用于疟疾,疗效显著。
  但是这种廉价而神奇的药物,一代代的医药工作者都在试图挖掘出更多的用途。
  比方说屠呦呦大神本人致力于研究的双青青蒿素治疗红斑狼疮。
  再比方说,不少研究者都发现青蒿素衍生物具有选择性杀伤癌细胞的作用,在体外以及动物学实验中表现颇为显著,理论上用于联合化疗,可以提高敏感性降低耐药发生。
  不过这些都是实验室水平,并没有用在临床上。
  余秋也知道自己在发疯,做这种事情简直丧尽天良。可是她没办法控制住,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话就是,她想用这些药治疗癌症,她真的不想抢治疗疟疾的功劳。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不知道怎么帮兰花,帮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不忍心面对他们失望的眼神。
  等到药品做出来之后,她得写信给这个中药研发小组,就通过周大夫想办法拿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就说她听讲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所以他们制药厂就自己做了。结果阴差阳错发现了另外两种药品,好像对于治疗疟疾效果不错。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希望研究组可以继续深入研究,以尽早帮助更多的疟疾病人。
  以后这件事情就彻底烂掉,就当成没有发生过,她坚决不碰疟疾,她还有很多疾病需要去攻克。
  余秋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跑去打电话。晚期卵巢癌的首选化疗方案通常是紫杉醇加卡铂,可惜这两种药卫生院都没有。
  想想也是,这两种药可不便宜,联合化疗一次就算走了医保,也得几千块呢。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怎么算的。
  余秋拨通了省工人医院的电话,直接请教郑教授,没想到郑教授却满头雾水:“紫杉醇是什么东西?还有卡铂又是什么?
  余秋傻眼了,她这儿还在嫌弃紫杉醇加卡铂化疗后容易产生耐药性,人家那里干脆就没这种药。
  等等,不是,该不会现在这两种药都还没发明出来吧。
  妈呀,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不用想那么遥远,先从最基础的经过临床反复论证,作为首选方案推荐的紫杉醇加卡铂化疗开始?
  等等,紫杉醇好像是从红豆杉里头提炼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提炼啊。她的专业是生殖医学,她不知道紫杉醇跟卡铂的结构式。
  她之所以知道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的化学结构式,完全是因为大神获得诺贝尔奖之后,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彻底刷屏啊。她想要不关注都难,她偏偏又有见到东西就下意识背下来的习惯。
  紫杉醇跟卡铂她可真的无能为力了,她完全没印象。
  不过,你知道顺铂的结构式。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余秋,就好像青蒿素是青蒿素类药品中的排头兵,卡铂也是在顺铂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顺铂是铂类化疗药物的老大。
  理论角度上来讲,余秋也应该搞不清楚顺铂的结构。
  可偏偏顺铂这药特别有意思,它早就被合成,但过了100多年才被发现具有抗癌作用。
  而且好像从第一次发表论文证明它的抗癌作用到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也就是大名鼎鼎的fda批准它上市,只用了短短5年时间。
  更因为首次发表的论文所在的杂志影响力低,这种药也一直被用来证明再垃圾的杂志也有可能会发现改变世界的文章。
  因为这段不知道真假八卦,所以余秋对顺铂很有印象。
  好吧,先从顺铂入手,顺铂也是卵巢癌化疗的常见药物。
  等等,她的青蒿素衍生物,她得赶紧收回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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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1967年人们发现顺铂有抗癌活性以来,铂类金属抗癌药物的应用和研究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今天,顺铂和卡铂已成为癌症化疗中不可缺少的药物。1995年世界卫生组织对世界上近百种抗癌药物进行评价,顺铂的疗效、市场等综合评价得分位居前茅,列第二位。另据统计,在我国抗癌化疗治疗方案中以顺铂为主或有顺铂参加配伍的占所有化疗方案的70,-80,。我国于1973年研制成功,1976年投产。卡铂于80年代合作开发的第二代铂族抗癌药物。紫杉醇1963年美国化学家瓦尼(m.c. wani)和沃尔(monre e. wall)首次从一种生长在美国西部大森林中称谓太平洋杉(pacific yew)树皮和木材中分离到了紫杉醇的粗提物。在筛选实验中,wani和 wall发现紫杉醇粗提物对离体培养的鼠肿瘤细胞有很高活性,并开始分离这种活性成份。由于该活性成份在植物中含量极低,直到1971年,他们才同杜克(duke)大学的化学教授姆克法尔(andre t. mcphail)合作,通过x-射线分析确定了该活性成份的化学结构,一种三环二萜化合物,并把它命名为紫杉醇(taxol)。目前临床和科研所需的紫杉醇主要是从红豆杉中直接提取,由于紫杉醇在植物体中的含量相当低(目前公认含量最高的短叶红豆杉树皮中也仅有0.069%),大约13.6kg的树皮才能提出1g的紫杉醇,治疗一个卵巢癌患者需要3-12棵百年以上的红豆杉树,也因此造成了对红豆杉的大量砍伐,致使这种珍贵树种已濒临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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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秋赶紧冲回实验室,高师傅已经准备休息了。
  他今天跟老友喝了几杯酒, 比往常困的更早些。
  余秋赶紧将默写下来的顺铂结构是塞到高师傅面前, 这是一种以二价铂同两个氯原子和两个氨分子结合的重金属络合物。
  高师傅还是老习惯,只简单问了句便直接收了纸, 然后自己去手术室洗澡, 准备睡觉。
  余秋跟在后面当小尾巴,反复琢磨了几次,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将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收回头。
  难不成说已经有现成的药了,不需要再合成?可是按照高师傅那执拗的个性,说不定还会自己再合一遍, 然后想办法提高药品的纯度, 再进行动物试验。
  他一直对于现在的土法上马耿耿于怀,坚信如果药品纯度提高的话, 很多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余秋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医院通往食堂方向的门口传来喊声:“小秋。”
  她转过头, 瞧见陈媛朝自己招手,看上去有急事。
  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 高师傅已经走进手术室洗澡去了。
  余秋只得安慰自己,算了, 等人家洗完澡再说, 她走到陈媛面前,奇怪道:“怎么啦?”
  都这个点儿了, 他们总不会还想着要好好庆祝一番今天的面试吧。
  陈媛赶紧拉着她:“走吧, 你跟我去一趟供销社, 看个病人。”
  余秋更加奇怪:“供销社谁生病了啊?红梅吗?她怎么不来卫生院?”
  供销社就在卫生院旁边啊,都这个点儿了总不怕还耽误了人家过来买东西。
  陈媛摇摇头,满脸忧虑:“你过去瞧就知道了,是郝红梅的表姐,她不敢来卫生院,怕把病过给人家。”
  余秋奇怪:“什么病呀?这么严重,传染性很强吗?”
  “打摆子,一直打摆子。”成员的表情十分沉重,“她在海南插队,他们队里头已经有一个人死了。”
  余秋惊讶的不得了,打摆子就是疟疾呀。她插队的地方难道没有医院吗?只要使用氯喹抗疟治疗,总不至于发展到绝症的地步。
  陈媛愁眉苦脸:“吃药了,他们连队里头给发了药吃,可是反反复复总是好不了。你看到她人就知道了。”
  郝红梅的表姐叫周文文,是个跟名字一样文气的姑娘,又或者即使她曾经开朗活泼,此刻也没有活泼的力气了。
  18岁的姑娘躺在郝红梅的小床上,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架子,要不是眼皮子还在微微的动,看到的人会怀疑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因为没有一点儿活泛劲儿。
  这个曾经给郝红梅写信,骄傲的告诉表妹,她在建设兵团插队,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解放军战士的姑娘,现在病入膏肓,已经瞧不出当初的意气风发。
  郝红梅在旁边抹眼泪,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啊,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你是生病了,谁稀罕吃他们的病号餐啊。”
  周文文却在笑,努力安慰自己的表妹:“没事的,红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怕以后就见不到的。我没有什么想要抱怨的,我只是吃不消了。他们也不是坏人,只是上级下达了开荒任务,少我一个人干活,他们就要多做些,不然年底就完不成目标了。我们都是革命人,既然活着就要拼命干,把一生奉献给国家,一直躺在床上算,怎么回事呀?”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的确病怏怏的,说话声音都大不起来。
  太难受了,从今年春天过后,她就莫名其妙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天旋地转,房子像是要地震似的。
  他们连队的卫生员一开始说她是疯了,后来又说她是感冒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却清楚不会是感冒,哪有感冒这么严重的呀,冷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在冰窟里头,热起来又像是在火焰山上烤。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本地老兵看出了问题,说她得了瘟疫,这才把她往医疗队送。
  送的那一路上,马车不停的颠簸,她几次晕过去,每次晕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拼了命地大喊一声“主席万岁”,彰显革命精神永垂不朽。结果后面又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到底没让他直接牺牲成。
  去了医疗队,大夫给她抽血化验,果然是疟疾,然后给她开了氯喹。
  当时是治疗好了,她病愈之后立刻回连队继续参加劳动。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又犯病了,这回卫生员也给她开了氯喹。
  好不容易好了,她整个人也瘦的不行,走路都摇摇晃晃,头昏眼花,动不动就耳鸣。
  她本来想病好了之后自己想办法赶紧调理身体,还在院子里头打乒乓球锻炼身体,却不想抓着乒乓球她都心慌手抖。
  然后第3个月,她又再度发病了,如此循环往复,就没有几天消停的时候。
  她实在吃不消了。
  连队里头的知青都去参加高考了,农场却不让她去,说她这样子没办法过体检,去了也是浪费名额。
  周文文感觉自己已经看不到希望,她也不想继续留下,省得总有人说她不劳动,还赖着病号饭没完没了。
  她想回家去,就是死,她也不要死在那个地方。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了,她想回家,回没有打摆子的家。
  结果坐车又坐船,在路上她又发过好几次病,每次都感觉要死了,却又神奇地活了下来。
  船到红星公社码头的时候,本来还要往前开,周文文实在是吃不消了。
  她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支撑着回家,想到表妹就在红星公社插队,而且还是在供销社站柜台,按照表妹写给她的信里头描述,供销社就在渡口边上。
  于是她挣扎着下了船,想要过来见一见妹妹,算是临死的时候好歹有个亲人在身旁。
  结果她连走路都没力气,要不是旁边人发现不对劲,赶紧伸手搀了她一把,她就要直接从码头上滚到水里头去了。
  因为每天到卫生院来求诊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旁边人见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倒也不奇怪,不仅不指指点点,还主动热心帮忙想将她送进卫生院。
  周文文压根就不想再看病了,她觉得自己得的是绝症,这个病好不了了,她就想还有最后一口气,见一见妹妹便好。
  她真羡慕妹妹呀,妹妹永远都那么快乐。妹妹是快乐的营业员,每天都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
  她也想服务,可是她不行了,她要死了,她已经是个彻底没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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