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伴随着她“啊”的一声尖叫,那男人嘴一张,一口血直接喷到了余秋胸口,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惊叫着闪躲,余秋顶着满胸口的热血大喊:“快推车,急性呕血赶紧抢救!”
  她面无表情地将昏迷男子的脸偏向一侧,以防从食管里呕出的血液误入气管而造成窒息。
  都吐血成这样了,还走路到医院?我只能敬你是条汉子!
  都做起生意来了
  急救推车拖过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上车。等躺安稳了, 那病人反而醒了过来, 也能自己说话了。
  他前两年得过胃溃疡,去年又被查出来肝病。
  今天上午他也没干什么, 就突然间开始吐血。一开始量不多,他没当回事。后来越来越厉害,他实在撑不住了才跑到医院来, 结果就头晕人厥了过去。
  护士一边给打针头, 一边抱怨:“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她话音刚落下,刚吸上氧的患者突然间直起身, 嘴巴一张,一大口血又吐了出来,余秋的后背也遭了殃。
  她正蹲在床边,给患者数脉搏量血压啊。可怜她连抱怨都不能抱怨一声。因为吐完血的患者面色惨白, 直挺挺地直接摔回床上,再也不动弹了。
  旁边人吓得的手忙脚乱, 余秋赶紧大声报了数据:“快把水挂上去。血压80/50mmhg, 脉搏130”
  妈呀,这人到底是怎么坚持到医院的?直接就休克了。
  周大夫从急诊室里头跑出来, 嘴里头嚷嚷着:“怎么啦, 这是?快快快, 推进来。”
  扩容、补液、止血是抢救急性大出血患者的必要步骤。其中止血常规分为药物止血、物理机械压迫止血以及内窥镜下血管栓塞以及手术止血这4种方式。
  余秋注意到, 县医院的止血药也极为有限, 她没有看见过氨甲环酸的踪影。这让她颇为遗憾。
  其实比起2019年占据了国内止血药市场绝大半壁江山的昂贵的蛇毒血凝酶药物, 氨甲环酸才是真正的宝贝。
  周大夫指望不上止血药,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内窥镜下操作,他所使用的是一种传统古老而又行之有效的止血方法物理压迫止血,给患者上三腔二囊管。
  余秋在边上给他充当助手,管子下去充盈压迫住之后,患者的出血量明显减少了。
  护士送来了血,血刚挂上,病人就睁开了眼睛。
  余秋都佩服现在人的耐受能力,他们像牛马一样,似乎不到最后一刻都能够稳稳地撑住。
  有在医院排队看病的家属认出了患者的身份是附近副食品店的职工,赶紧借了医院的电话打过去。
  患者的妻子匆匆忙忙跑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冲周大夫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他救了她丈夫的命。
  余秋吓得赶紧躲开,在医疗界有条心照不宣的默契,千万要警惕那些向你下跪的病人家属。因为一旦后面有任何纠纷,他们绝对是医闹的主力军。
  现在的人似乎没有这个意识,周大夫只是侧身避了避,然后满脸严肃地交代病情,现在情况还是很严重,可以住院观察继续治疗。
  病人被推去内科住院了,陈敏赶紧拉住余秋的手:“你的衣服!”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服早就遭了殃。她抬头看了眼医院墙上的挂钟:“我先回宿舍去,得把衣服给换了。”
  她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啊?早上换好自己的衣服正准备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来了个妊娠剧吐的孕妇,直接吐了她满怀。
  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晾干呢,现在又来这一遭。要不是她还有一套衣服备着,她连换洗都艰难。
  其实如果一直留在医院的话,余秋倒是可以直接穿洗手衣。可下午她还要回卫校上课呀。穿着洗手衣出现在课堂上,估计吕老师会不高兴的。
  陈敏点点头:“你拿了衣服赶紧过来洗个澡吧。我估计你身上已经遭殃了。”
  妈呀,那么多的血,前胸后背都是,余秋看着就跟从血海里头爬出来的一样。
  小秋大夫苦中作乐:“我应该感谢他没有直接吐了我一头一脸。”
  否则她才真的是要疯了呢。
  她匆匆忙忙走小门跑去卫校。现在虽然大家都住在医院值班室,但没有足够的柜子给他们放行李。大家的行李箱还放在原先宿舍的柜子里头。
  亏得大中午太阳猛如虎,寻常人就是没事做也不会出来闲逛,否则路上碰到人,余秋还真不好解释自己这一身血淋淋。
  走到卫校教学楼的时候,她听到教室里头传来闹哄哄的说笑声。李红兵人站在讲台上,手里头拿着搪瓷缸子愤愤地喊:“跟小伟说,他再不来的话,我就把饭全吃光了。”
  余秋看他好大火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调侃了句:“哟,你这真收小弟啦,你给小伟留了什么好吃的呀?”
  李红兵看着余秋胸口的血迹,吓得大喊:“哎呀呀,小秋大夫受伤了。完蛋了,小秋大夫你可不要死啊!”
  余秋敲了下他的脑袋,没好气道:“我先打死你再说。这是病人身上出的血。”
  她掀开搪瓷缸的盖子,看到里头奶白的鲫鱼汤,上面还飘着油花,忍不住吸了口气,“可以呀,你这对自己的小兄弟。不过小伟他哥哥不适合喝鲫鱼汤。下次要是方便的话,你们想办法给他多弄几条泥鳅吃才是真的。”
  李红兵立刻端过搪瓷缸子,表情傲娇的很:“谁给他们吃,我一个都不给我自己吃掉。”
  余秋笑着摇摇头:“行了,我才不管你呢。你全都吃光我也没意见。”
  她抬起头,看到教室里齐齐整整坐着的孩子们,再看看天花板上不停转动的大风扇,吹的孩子们的头发跟衣服领子都哗哗的响。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难怪李红兵他们坚持要在医院吃饭。除了陪伴小伟兄弟二人之外,有个很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船上实在太热了。
  现在大太阳晒着,护城河水面就跟煮沸了的开水锅一样,人坐在船上实在够呛。难怪他们宁可不辞辛苦地将饭菜带过来吃。
  余秋有些羞愧,感觉自己何不食肉糜,前头还骂了李红兵他们。这些孩子要不是实在热的吃不消,又怎么愿意推着饭菜在大太阳底下跑呢?
  “下次你们把爷爷奶奶也带上吧。”余秋叹了口气,“天这么热,可别中暑了。”
  李红兵两只眼睛珠子咕噜噜直转,他嘴里头应着,不耐烦地催促余秋:“好啦,好啦,小秋大夫,你赶紧换衣服去。你现在都吓死人了。”
  余秋真是没办法给这臭小子好脸,她瞪了眼李红兵,赶紧跑回宿舍里头拿干净衣服。
  她得趁着中午这点儿功夫洗好澡,然后把白大褂洗干净晾上,否则等到晚上,她就没白大褂可以穿了。
  等拿完衣服,她想了想,又折回教学楼去找李红兵,提醒他们趁着上课之前赶紧趴着睡会儿,别到时候下午又哈欠连天挨教鞭。
  她刚绕到教学楼,就听见教室里头传来成年男子的声音:“哎呀,你们怎么不卖饭?”
  “没有饭!”李红兵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早就说好了的,要是超过下午一点还不过来拿,我们绝对不留。”
  男人似乎还在遗憾:“没有饭,光鱼汤怎么够喝呢?你们也应该卖饭来着。”
  “哪儿来的饭呀?我们哪有饭?鱼是从河里头捉的,要买饭也可以,你给粮票。”
  那男人只得退而求其次:“没有米饭的话,山芋玉米棒子总有吧,拿点儿过来啊。”
  “我们的山芋跟玉米棒子要自己吃呢。”李红兵半点儿不肯退让,“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男人的语气里头带着点儿央求:“好啦,好啦,小兄弟,我再掏一毛钱成了吧。买你两个玉米棒子。我跟你说,现在一个大饼大饼5分钱,半斤饼干也就是2毛6分钱。”
  “还要搭□□票,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李红兵半点儿不含糊,只挑了两个半大不小的玉米棒子给他,老实不客气道,“就这些,我们还饿着肚子呢。”
  那人嘴里头抱怨着摇摇头:“你们几个小孩子也要挣钱啊。”
  “不然你请我们吃冰棍?”李红兵的语气真算不上好,“我们自己挣钱买点零嘴吃不成啊。”
  那人悻悻地摇摇头,又跟李红兵打商量,“晚上给炒个茄子成不?再烧条鲫鱼汤,另外再弄个南瓜粥。还有这凉拌黄瓜丝怎么着也得滴两滴麻油吧。”
  “你怎么不说我们还在里头放了花生碎呢?”李红兵摇摇头,“没有大米,我们自己连玉米都少吃,吃的全是山芋。山芋粉掺着南瓜做成的饼要吃不?要吃也只有这个。”
  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行吧,就这样。”
  说着他转身要走,不想却被李红兵拦下。
  少年手一张,直接报价:“交定金,两毛钱。不然你到时候不来拿,东西坏了算谁的?”
  那人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可真有你们的呀。这么贵。”
  “要不你拿你们厂的盐汽水过来抵也行。”李红兵给了个折中的方案,“或者拿20只知了猴也成。”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最后还是摸出了两毛钱的钞票,放在桌上:“你们别跑了才是真的。要敢跑的话,我总有办法逮到你们。”
  放下狠话之后,他终于端着两个搪瓷缸子走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口,余秋才走进教室。
  她面沉如水,死死盯着李红兵:“刚才那男人是谁?怎么回事?”
  李红兵被吓了一跳,反应却快的很:“他跑错地方了,把卫校当成了医院。”
  余秋冷笑:“我都听到了,合着去医院看病,还要从你这儿拿两个搪瓷缸啊。”
  李红兵神色大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出来收垃圾也就算了,捉知了猴卖给药店好歹也是政策允许的。你们怎么能够私人买卖饭菜呢?”
  余秋又急又怒,“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后果有多严重?”
  这完全是一个没有任何法治可言的社会,被扣上罪名的人可以不经审判直接拖去法场枪毙。现在连小市场都不让搞,何况是这种私人小饭店。
  李红兵试图狡辩:“没有的事情,小秋大夫,你误会了。我鱼汤喝不完,那人说家里头的老人还没吃饭,我这才让给他的。我这是学习雷锋做好事。”
  余秋冷笑:“他不是走错地方,把卫校当成医院了吗?怎么他家老人倒是能够找到医院啊?”
  李红兵见招拆招:“他家老人是自己住院的,他闻着讯儿才过来找人。”
  少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他忘了自己还有小跟班。
  小伟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大老远地就挥舞着手上的纸条:“红兵哥,这个给你,我每个病房都问过了。总共有7个人要鲫鱼汤,6个人要蒸鸡蛋,10个要烧田鼠。”
  说着,他人已经跑进教室,直接将手上的纸塞给李红兵,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笑,“谢谢你,红兵哥。我哥吃了泥鳅汤,精神好多了。”
  余秋在边上太阳穴鼓鼓直跳,她就说病人到底怎么跟李红兵他们搭上话的呢。合着中间还有个小伟当跑腿。
  前头那句到卫校来找他们,不是让小伟找他们玩啊,而是叫小伟去通知那些病人家属到卫校教室来买他们的饭菜。
  余秋气得手都打起了哆嗦:“好,你们很好!”
  一个个都胆大包天,直接在医院里头开起了小饭馆。
  她当然知道这种生意有多好做。
  她穿越之前工作的单位省人医旁边就有这样的小加工点。病人家属自己买了鱼肉蔬菜之类的原材料,拿过去看着他们加工。
  依据做法的复杂程度不一样,一份菜收5块钱到10块钱的加工费,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全由加工点的人负责。
  不要小看这种生意,那对父母带着自家儿子女儿在寸土寸金的省人医附近做了三年,生意好的不得了,直接就是两套房,多少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结果。
  但是那家人虽然打了政策的擦边球,有偷税漏税非法经营的嫌疑,可他们被抓到最多就是罚款。
  眼前李红兵他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搞不好会把他们直接抓了丢进大牢里头去呀。
  人一坐牢基本上也就毁了,多纯善的性子在里头泡上几年,也都五毒俱全。
  余秋摸着小伟的头,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你告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伟虽然不明所以,可孩子永远是最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只战战兢兢地强调:“我没干坏事。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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