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余秋跟宝珍则帮着何东胜一道拎他从供销社搜刮来的几个大袋子,上了乌篷船,往杨树湾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风带着荷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宝珍撅着嘴巴,很是苦恼的样子:“郑大夫怎么同意送她走呢,明明留下来更好。说不定她很快就能醒过来。”
  “也有可能有重要脏器损伤,需要更高规模的抢救。”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随他们去吧,再留下来结果也未必好。”
  芸香的那位婆婆周国芳明显不信任卫生院,无论这里的医生护士做什么,她都要指手画脚,试图当指挥。
  本该是主心骨的那位丈夫,偏偏又孝顺过头,什么都听他妈的,到时候诊疗工作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郑大夫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同意接手护送病人去县医院的。
  余秋安慰气呼呼的小宝珍:“你得往好处响啊,县医院花钱肯定要比公社卫生院多。她愿意给儿媳妇花这个钱,就代表最起码她没有坏心。只是方法有问题。”
  宝珍撅着嘴巴,依然没有消气的意思:“说不定她是怕没人给她孙子喂奶呢。”
  余秋故意逗小姑娘:“那你怎么不说她打算再给自己讨个新的儿媳妇?”
  周国芳明显认识石部长,而且她丈夫还能跟石部长攀上交情。从孙芸香盖的被子以及穿的棉袄来看,他们家的底子应当不错,再讨个媳妇不是难事。
  “小姑娘家家的,想的还挺多。”乌篷船经过粉色的荷花,生产队长伸手揪了莲蓬抛到船舱边,招呼两个小姑娘吃。
  船顺水前行,他自己也伸手剥了个莲子丢进嘴里头,笑道:“她是粮管所秦所长的爱人,自己在邮局当会计。”
  宝珍吃了莲子也降不了火:“哼!她这样糊涂,能算清楚账吗?”
  余秋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都笑了,伸手点了点小姑娘的脸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家有钱给孙芸香看病。”
  乌篷船在大沟靠了岸,三人跳下船头。
  宝珍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着眉毛嘀咕:“我原本觉得燕子姐还在坐月子呢,居然还要回供销社站柜台好惨。可跟这个孙芸香一比起来,我还是觉得燕子姐比较好。”
  “什么燕子姐比孙芸香啊?”郝红梅手里头抓着把绳子从柳树底下冒出头,满脸好奇的模样,“她俩比什么?”
  “哎,我跟你讲,红梅姐,我们今天真是碰上不讲理的人了。”宝珍找到了能够说话的同伴,顿时憋不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通。
  说完了,她抓起竹筒制成的杯子,自己舀了凉茶咕噜噜喝下去,一抹嘴巴,寻求同伴的支持,“你说,这人是不是不讲理?”
  郝红梅面色古怪,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上下抽动,跟要跳舞一样。蛮标致的个小姑娘,却瞧着分外奇怪。
  她左右扫视一圈,拉着余秋跟宝珍往树底下去,避开何东胜,这才压低声音:“哎,我说了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当初啊,燕子姐差点儿嫁到秦所长家。”
  余秋跟宝珍顿时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听到了了不起的惊天八卦。
  “燕子姐跟秦所长的儿子是初中同学,后来他儿子被选为工农兵学员上中专了。他妈不满意燕子姐,所以就没谈起来。后来燕子姐刚嫁人,那头就讨老婆了。孙芸香比燕子姐早半天生下孩子时,他家好像还挺得意。”
  宝珍认真地点点头:“亏得燕子姐没有嫁到他们家去。不然今儿要没命的就是燕子姐了。哼,他家不信我小秋姐,大晚上的折腾着往县医院去。还不晓得会怎样呢。”
  “别这样说。”余秋伸出食指点点宝珍的大脑门,“有郑大夫在呢。县医院设备多药品也多,万一有什么不好,抢救起来也方便。”
  郝红梅摇头:“其实芸香姐人挺好挺和气的,就是摊上这么个坏婆婆。”
  “也不能说是坏。”余秋苦笑,“她就是太刚愎自用,非得所有人都听她的。好心也能办成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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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香不香
  天上已经跑出了星星,地上的青蛙与蟋蟀也鸣叫个不停, 借不到天光的田头却仍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
  矗立着的打稻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那是打下来的稻粒碰撞到机身内壁的声响。
  从起天不亮忙到现在的社员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集体抱着一捧捧割下来的稻子到田头去打稻。
  之所以全民共同行动, 是因为一来天黑了割稻看不见镰刀容易伤到手, 还是打稻比较安全, 二来白天割下的稻子再吃一夜的露水受潮容易霉坏,得赶紧打稻子。
  再没有什么比忙碌了一季后, 面前堆满了丰收的果实更叫人兴奋的事了。况且比起顶着大太阳收割稻子,在晚风的吹拂下打稻已经属于轻省舒服的活计。人们手脚不停,脸上的笑容也不断。
  杨树湾用的是一种滚筒人力打稻机。
  挂在树梢的马灯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打稻机差不多到成年女性的大腿高, 矗立在地上看着有点儿像长方体的垃圾桶,只是能前后晃动的桶盖换成了送稻口。里头中间横向固定着订满了铁钉的圆柱形内轴, 通过杠杆连接筒底的踩踏板。用的时候, 两个人同时不停蹬踩带动内轴转筒, 从而达到了给稻谷脱粒的目的。
  不过眼下出现在余秋面前的打稻机却没有人踩脚踏板,因为多了风车。
  胡杨改装农具上瘾,他都能折腾出风力水车,让水车自己没日没夜的自行转动了, 又怎么会放过脱粒机。
  也亏得杨树湾地理条件得天独厚, 依山傍水, 收割完的田野间晚风呼呼地吹。
  用胡杨的话来说, 这么好的风要是不充分利用起来, 实在对不起大自然的馈赠。
  何东胜大忙天特地跑了趟供销社,就是为了买改造打稻机的材料。
  胡杨两只手灵活得很,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上下拨动,关心了一句荷香的身体情况:“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啊?她婆婆还要陪床吗?”
  余秋言辞含混:“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比较安全,万一有迟发型脑损伤,问题才叫大呢。”
  胡杨吓得不轻:“这么可怕啊?难怪东胜哥要亲自过去看她了。”
  本来他们说随便派个人去就好。送点儿米跟菜,再顺带着去供销社买东西回来,又不是什么重体力活。
  余秋下意识地扫了眼正拿着簸箕装运脱粒好稻子的何东胜,微微皱了下眉头。她怀疑这人其实已经看出了荷香可以出院,只是出于同情,仍旧让那对婆媳歇一宿。
  这个探病的人,还真只能是他自己。
  胡杨还想问什么,被余秋岔开了话题:“对了,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提高效率啊。你看这一趟趟地把稻子运过来,是不是也挺吃劲的。”
  虽然割下晒过大太阳的稻谷即使抱满怀也谈不上太重,可耐不住需要一次次地弯腰,再一趟趟地走上几亩地啊。
  原先单纯依靠人力打稻还好,打稻机可以每打完一亩就移动次位置。可现在为了充分利用风力,大家就只好山不过来我过去了。
  胡杨认真地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不然反而事情。”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打,行动力惊人的胡杨居然直接将主意打到了独轮车上头。
  这也是杨树湾百姓的交通运输工具。过去女子跟丈夫回娘家,就是妻子坐在车上,由丈夫推着走。至于为什么不坐船?因为坐船要花钱啊。平常家里头有个独轮车还能推着运货。
  只是杨树湾的独轮车平常都用在山地上,水田土壤松软潮湿,车轮陷下去可不容易拔出来。
  生产队的保管员劝胡会计放弃,他忙前忙后倒腾出这么多东西来,已经省了很多力气了,大晚上的别再费劲了。
  胡杨振振有词:“早一点省力,咱们社员就能少遭罪。”
  况且现在稻田又没灌水,干干的,刚好可以供独轮车走。
  果不其然,装满了稻子的独轮车在田头畅通无阻,一趟就能运六捧稻子。
  田雨放下抱在怀里头的稻子,激励胡杨再接再厉:“你要是在这车上也安装风车的话,肯定能跑得更快。”
  何东胜肩膀上挑着两个桶往水渠边走,笑着接话:“这主意不错,加帆车挺好,能省不少事呢。
  余秋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人还真是会使用免费的劳动力。既然知道加了风帆效果好,为什么他不自己做。
  胡杨跟田雨这俩傻孩子居然还兴高采烈的,计划着赶紧装风车。
  天太黑,两人一边推车一边说话,独轮车直接撞上了田埂,车斗装着的稻子差点儿翻了他们一脸。
  胡杨这才发现问题之所在,光用独轮车运稻子不行啊,他忘了还有田埂呢。
  要不?还是先造挖土机去,现在就把田埂给挖了?
  余秋一阵头痛,赶紧拉住人:“放进桶里头,你没看到人家打下来的稻谷都直接走水渠运到大路上去嘛。”
  劳动人民真是擅长举一反三啊,原本用来运肥水的木桶现在通通被用来装稻粒了,沿着水渠直接直接拖出去,又轻快又省事。
  何东胜收回扁担,笑容满面:“怎么样,胡会计,我们社员同志没给你丢脸吧?”
  胡杨竖起大拇指:“可长脸了,我自己都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他立刻兴冲冲地将独轮车里头的稻草又转到木桶当中。
  木桶装满了顺着水走的时候,田雨还有些意犹未尽:“要是直接割稻穗就好了,这样桶就不用装下面的草了。”
  陈媛抱着稻子过来,闻声疑惑:“那让稻草烂在田里头吗?大家拿什么烧火呀?”
  田雨也觉得自己想岔了,只忍不住叹气:“可惜稻子不是韭菜,不能割了一茬又一茬,不然该多省事啊。”
  陈媛扑哧笑出声:“你怎么不让水稻长成桃树呢?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余秋心道水稻长成树还真不是完全没可能。
  她穿越前刷新闻就看到新型杂交水稻已经长到了两米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年年割穗年年再长。
  不过再生稻她倒是听说过,因为她曾经接诊过的一位孕妇是跟丈夫在农村搞稻田复合种养殖的,孕妇家田里头种植的水稻就是再生稻。
  一年两收,第一季八月中旬熟了之后只收割上三分之二的稻株,剩下的植株施了肥之后继续发芽生长,到十月下旬就可以收割第二季。
  “你说的是怀胎草吧。那能养胃气,消虚肿,除湿宽肠。”何东胜又挑了两桶稻谷过来,将木桶放进水渠,交给队里头的少年人拖着往外运。
  他甩了下额头上的汗,笑着说下去,“这样的确能长,就是第二回结的稻粒少,产量不高。以前是遭了天灾,稻子要结穗的时候被伤到了,老百姓没办法,剪掉稻头子,能挽回点儿损失是点儿。”
  “可是这样长第二季的稻子,花费的时间是不是要少很多?”
  余秋记得清清楚楚,再生稻第二季两个月就能收割了。而正常情况下,六月份种水稻的话,也要到十月份才能收割,后者需要的时间是前者两倍。这多出来的两个月时间,已经足够再种一季其他什么农作物了。
  胡杨赞同地点点头:“而且完全免掉了耕田跟育秧、拔秧、插秧的过程,还省了种子钱。综合算来下,其实应该不吃亏。”
  他到底是大队会计,纵然不会珠心算,脑袋瓜子里头的算盘珠子也拨得快的很。
  何东胜乐呵的很,居然没嘲笑几个小知青的异想天开,还点点头:“行,我看看能不能找块地试试。”
  余秋吓了一跳,她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再生稻肯定有专门的稻种吧,应该不是哪种都能长得好。
  田雨也忧心忡忡,以粮为纲呢,万一第二季的稻子长不出来,岂不是耽误了粮食收成?
  胡杨要比他的同伴们洒脱多了,居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先试试再说呗,种个一分地,万一不成功也好交代。”
  田雨直接冲自己的同伴瞪眼:“你说的轻巧,一分地能长四五十斤稻子呢。”
  她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郝红梅的尖叫声。
  倒霉的是小姑娘脸色惨白,指着稻子堆差点儿哭出声:“老鼠!”
  她刚才用叉子直接将稻子叉到独轮车上时,稻子里头蹿出了大老鼠,就从她脚边爬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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