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福晋独自站在内室,缓了口气,一步步地走向四阿哥的卧房。
  门帘掀开,两个人影纠缠在床榻上,一室旖旎的气氛,任谁都知道发生过什么。
  桌上的蜡烛被福晋带进来的风吹得一闪,床上的人影转过头,一声熟悉的惊呼,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身影落在床下,“福晋恕罪!”
  “诗玥!”福晋身形微晃,一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站住。
  第127章 漫长的一夜
  康熙三十九年
  乾清宫
  腊月初八的夜带着初雪即临的微寒,寂静而漫长。锐利而尖峭的风扫在窗棂上,紫铜烛台上的火苗被人剪了一剪,留下一股青烟。
  “你倒是个安静的,”康熙爷斜倚在榻子上,扫了一眼减烛花的佟佳氏。
  佟佳氏微微垂首,声音清雅,“后宫本是热闹的地方,又逢年关临近的热闹日子,臣妾想寻得一丝清净,只得愈加像个锯嘴儿葫芦了。”
  康熙爷笑了笑,“你还年轻,凑凑热闹也无妨,别把自己拘得太紧。”
  “多谢皇上关怀,”佟佳氏略一点头,“臣妾倒没有觉得拘束,反倒很安逸。远离喧扰,留得脑中的一丝清净,才能时时记得自己是谁。”
  康熙爷缓缓吐了口气,转头看向佟佳氏,“你这守得清明的想法倒是和孝懿很像。不过孝懿即便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也能如午后闲读般凝神,脑中时刻保持清明。”
  佟佳氏弯了弯嘴角,“臣妾比不得姐姐的境界,大隐隐于朝的泰然,必得是随皇上经历风雨后才凝练出的精华,臣妾怕是此生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康熙爷笑了笑,手指在卓沿儿上轻敲了敲,“世间之事哪有绝对,是否只能望洋兴叹得看你自己用不用心了。”
  四爷府
  福晋院里灯火通明,初冬的寒风卷过长廊将台阶旁的红杉盆景吹得呜呜作响。堂屋前悬挂的两盏六合送喜,在院子当中映出石子路的沁白颜色。
  跪在院子中央的诗玥,眉眼无波,着了霜的石板渗出丝丝寒意,她没有瑟缩地抱紧肩膀,没有大声求饶。纵然她心里有千般的疑惑,万般的埋怨,此刻都敌不过一个执念,只要他平安就好。
  堂屋内,福晋坐在正中,听闻消息的宋氏、李氏也都漏夜前来。诗瑶沾着薄荷油为福晋轻轻按着太阳穴,福晋双眼微闭,一双秀眉紧缩,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着桌沿儿。
  宋氏垂着头,手里捏着帕子,时不时地掩掩唇角,她是无论如何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李氏微侧着身子,透过敞开的屋门,看着跪在院中的诗玥,眉头微微皱起。
  “福晋,您别太伤神了,当心身体,”站在一旁的姜嬷嬷开口道。
  “是啊,”诗瑶弯下身子,“福晋生气,惩处了那些腌臜的就是,何苦为难自己呢。”
  李氏瞥了诗瑶一眼,向福晋道,“四爷可是喝醉了?这丫头是怎么混到爷身边去的?福晋得查清楚才好。”
  福晋缓了口气,睁开眼睛,声音愠怒,“把她带进来。”
  “是,”姜嬷嬷略一俯身,指了两个侍女将跪在院子中的诗玥架进了堂屋。
  诗玥的膝盖又麻又冰,跪到福晋跟前时一个趔趄,撑着地板才稳住身子。
  福晋看着诗玥,深深地吐了口气,“说,今晚是怎么回事儿?”
  诗玥抬头看了福晋一眼,又慌忙垂下,“是,是奴婢……”诗玥咬了咬嘴唇,“是奴婢一时,一时——奴婢知罪,请福晋发落,”诗玥的话断在了喉咙里,最后还是一头叩下,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滑落。
  福晋面色冰寒,指甲在桌沿上抠出痕迹,“你是怎么进到四阿哥卧房去的?”
  诗玥哆嗦着直起身子,两只手死死地攥在一起,“奴婢,奴婢在东花园,恰巧看到四阿哥酒醉,就,就上去帮忙——”
  “混账!”福晋一手扫落桌上的茶碗,飞出的碗盖刚好砸到诗玥的额头,“来人啊,给我拉出去打!”
  “福晋饶命,福晋饶命”诗玥捂着额头,眼泪顺着血水滑下,两个婆子架起诗玥的胳膊将人倒拖着往屋外拉。
  “住手!”苏伟急匆匆地迈进屋门,俯身给福晋行礼,“奴才给福晋请安。”
  “你来干什么?”福晋怒意正盛,“你们这帮奴才不好生照顾主子,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福晋恕罪,”苏伟跪在堂中,“奴才们有过当罚,只是今天的事儿不能全怪诗玥,主子酒醉,想,想让人伺候,诗玥姑娘也是刚好赶上——”
  “住嘴!”福晋一声怒斥,打断苏伟的话,“我看你是太过有恃无恐了,敢这么公然地诋毁贝勒爷,你以为本福晋不敢办你吗?”
  “奴才甘愿领罚,”苏伟一个头叩在地上,“只求福晋饶了诗玥姑娘一次,等四阿哥酒醒再行处置。”
  “放肆!”诗瑶由后开口道,“这里是后宅,诗玥是福晋的奴婢,依照苏公公的话,福晋都不能处置一个下人吗?”
  “我——”苏伟一时语滞。
  “苏公公,”诗玥带着哭腔跪在地上,“您一番好意,诗玥心领了。今儿的事儿是诗玥一人的错,诗玥愿意承担,您不要再为诗玥求情了。”
  “行了,把诗玥拉下去,杖责二十!”福晋冷声下令道。
  眼看着两个婆子又上前拉扯诗玥,诗玥的额头青肿一片,苏伟面色一寒,转身站起,由腰间扯下一块牌子,举在福晋眼前,“得罪福晋了,这是主子亲赏的令牌,见此令牌者如见四贝勒!”
  福晋一脸惊诧,霍地站起,“苏培盛,你好大的胆子!”
  “奴才不想冲撞福晋,”苏伟弯下身子,“只求福晋暂缓对诗玥姑娘的惩处。”
  福晋瞪着苏伟半晌,面色凝结成冰,“好,好,我今天就看看,贝勒爷能疼宠你到什么地步?你不是为了诗玥宁可自己受罚吗,我成全你!来人啊,把苏培盛给我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苏公公,”诗玥瞪大眼睛,挣开两个婆子的拉扯,扑到福晋跟前,“主子,主子,你打奴婢吧,奴婢愿意受罚——”
  “诗玥,”苏伟唤了一声,“我冲撞福晋,理应受罚,你别让我于心不安……”
  李氏侧了侧身子,看向苏伟,眉心微拢。
  “还等什么呢?”福晋朗声冲两位拉人的婆子道。
  两位婆子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先迈一步,姜嬷嬷横眉一竖,厉声道,“没听到福晋的话吗?忘记谁是主子了?”
  两位婆子一僵,踟蹰着上前,苏伟后退一步,仰起头道,“不用麻烦了,苏培盛自行领罚。”
  “苏公公……”诗玥无力地瘫在地上,泪流满面。
  苏伟双目清明,转身向门外而去。
  院子里早有仆役搬来长凳,内院门房的看守执着板子,监督执行的是在后院当差的柴玉。柴玉看了苏伟两眼,紧抿唇角。苏伟点了点头,俯身趴在凳子上。
  院子里传来声声闷响,诗玥惶恐地爬到福晋身边,扒住福晋的衣摆,“主子,主子,手下留情啊,苏公公是四阿哥的人——”
  “你起开!”诗瑶一脚踹在诗玥身上,诗玥应声而倒,宋氏不忍地别过头,“别用你的脏手碰福晋。”
  “停手!”一声呵斥猛地响起,屋内的人抬头向外看去,一连串地灯笼涌进院子,为首的是张起麟、张保两位公公,“贝勒爷到,”张起麟仰头喊了一声。
  苏伟转头,看一身藏青色蟒袍的四阿哥负手走进院子,四目相对时,苏伟别开眼,四阿哥的脸还透着涨红,估计是刚刚过了酒劲。
  “给爷请安,”福晋并宋氏、李氏迎到门口。
  四阿哥寒着脸,声音清冷“不过一个丫头罢了,福晋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福晋惊诧地抬头看向四阿哥,“爷忘了宋氏屋里的碧儿了?诗玥做出这种事儿,妾身实在颜面无光。而苏培盛,为了一个这么不知检点的奴婢竟公然拿着爷的令牌威胁与我!”
  “行了,”四阿哥打断福晋的话,“诗玥与那个碧儿不同,是爷吩咐她伺候的。如今福晋既然已经知道,爷就找个日子把她纳进来,这场闹剧也到此为止。”
  一屋子的人猛然安静下来,宋氏、李氏都转头看向僵在原地的诗玥,只有福晋惨白着脸,硬撑着身子,半晌后缓缓下拜道,“既是如此,恭喜爷得了新人。”
  四阿哥叹了口气,“爷累了,你们也都休息吧,苏培盛冲撞福晋,罚他半年的例银——”
  “四爷,”福晋仰头打断四阿哥的话,“苏培盛仗着爷的令牌威胁主子,满屋子的丫头奴才都看着呢,妾身既然罚他三十大板就没有半路停下的道理。否则,妾身身为嫡福晋的颜面何在?难不成,妾身服侍四阿哥这么多年,又为四阿哥诞下长子,如今连一个太监都打不得了吗?”
  “阿玛,”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东厢房的门恰在此时被打开,弘晖穿着寝衣,赤着脚“噔噔噔”地跑了出来。
  “大阿哥,”乳母拎着小靴子慌忙地追了上来。
  “阿玛,”弘晖抱着四阿哥的腿,一脸懵懂。
  “四阿哥恕罪,福晋恕罪,”乳母手忙脚乱地用毯子包住大阿哥,弘晖执着地抱着四阿哥的腿不放,“阿玛,你明天跟弘晖出去看灯好不好?”
  四阿哥低头看了看弘晖,又抬头看了看不让半步的福晋,面寒如冰。
  “继续,”福晋扬声道,四阿哥抱起弘晖走进屋内,福晋转身跟了进去。
  苏伟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落下的板子却没有刚才疼。张保、张起麟不知何时接过了木板,每一下都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柴玉高声报着次数,三十下似乎很快过去了。
  “启禀贝勒爷、福晋,苏公公已经挨过三十板,”柴玉进屋回报道。
  四阿哥喘了口气,弘晖在他的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让人带他回去吧,半年的月例照扣不误。”
  “是,”柴玉俯身退下。
  福晋看了四阿哥一眼,没再吭声,宋氏、李氏都垂着头,屋内气氛一片凝滞。
  四阿哥低头看了看还瘫在地上的诗玥,放轻声音问道,“我记得你娘家姓武?你父亲外放山阳县县令,叫武柱国?”
  诗玥呆愣了半天,才慌手慌脚地跪正身子,“是,奴婢原姓武,父亲,父亲得四阿哥看重,得了个外放县令的差事。”
  四阿哥点了点头,福晋冷冷地看了诗玥一眼。
  “福晋最近多辛苦些,在西配院再收拾一间院子出来,派些下人去伺候。等过了年关,爷就把武氏的籍册送进宗人府。”
  “是,”福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行了一礼,诗玥的身子抖了抖,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
  四阿哥把弘晖递给乳母,起身向门外走去,李氏、宋氏都行礼恭送。
  四爷走到门口,路过柴玉身边,微停脚步,冷冷地吩咐了一番,“三进院儿已经收拾干净,你明儿个就带弘晖搬过去。大阿哥身边的乳母不经事,全部换掉!”
  “是,”柴玉俯身领命,福晋脚一软,瘫在了椅子上。
  第128章 上位
  康熙三十九年
  浸着寒气的腊八节,在后半夜飘起了鹅毛大雪,苏伟被小英子扶着走在回东小院的路上,满是自嘲的苦涩心境让他很想应景地高唱一曲窦娥冤。
  小英子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苏伟,满脸的欲言又止,在进了东小院后才带着哭腔地勉强憋出一句,“二师父,对不起。”
  苏伟转过头看他,小英子竟抹着袖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吓着了?”苏伟甚是不解地看着李英,“师父没事儿,统共没挨上几板,张保他们都是做个样子的。”
  “可是,要不是我不中用,”小英子抹了把眼泪,抽着鼻子,“二师父也不用挨打。我知道,要是两位张公公在,肯定不会这样的。”
  “诶呀,别哭了,”苏伟捏捏小英子的脸,“张保他们在也不会好哪去儿的,再说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咱们赶紧进屋休息,你师父的屁股现在还肿着呢。”
  “哦,”小英子慌张地上前搀扶苏伟,“我一会儿去烧点儿热水,咱们屋里有不少去血化瘀的药,内服外用……”
  四阿哥走出福晋院子时,地上已经洁白一片,两对浅浅的脚印在晃动的灯笼下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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