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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张挽楠默默的封了自己屋里所有的画轴,将它们统统放进藤箱里,想要一把火烧了,犹豫了一下,又收在了自己床底下。
  他连片树叶都没有托人递进来过,大概是沉浸在天之骄子的身份中不能自拔了。
  来年三月,曾经定下的太子大婚莫名其妙的毫无声息。
  到了五月,一道圣旨,太子大婚,除太子妃之外,另纳蒋氏、张氏两位为良娣。
  接旨的时候,张挽楠听到耳边啪的一声,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张扶梁自有了大儿子之后便在家装疯卖傻,他大概是要逃了,他这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张家才俊,才是心最宽的人。
  而她,还是留下吧。
  也罢,张鉴悉心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还这笔债了。
  从今以后,世上就没有张氏挽楠了,只会有史书上轻描淡写带过的张良娣。
  ☆、第54章 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可怕的活力更新榜ttutt
  修过,看过的不用再看了,(⊙_⊙)因为只是改改语句不通的地方
  “来,下车了。”
  张铭立在一辆马车旁,将车内人一位接一位的慢慢扶下,歇了许多天,他已经精神抖擞的从孙家村回来了。
  琳娘坐了半天车,便精神不济,紧接着在家里歇了两天,就接到了秦府来的帖子,秦夫人邀她去赏花。张铭正想找个由头往秦游那递信,眼下他不适宜去见秦游,因为之后他俩还有场大戏要唱,要先将唱戏人一个个的凑齐了才好。他便雇了顶轿子,遣了明月陪着琳娘去了。
  学馆还有些日子才重新开学,张铭便又往人牙子那去看人,他不光要挑粗壮的女仆人,还要招两个小厮才行。
  到了人牙子那,他就看到了几个一人高的小棚子里站了十几个等待买家的丫头,这年头吃不上饭的人,卖儿鬻女也是寻常事,他之前不习惯,久而久之的,因为看了多次,也就看惯了。因他已来了多次,均未做成生意,那位牙子就很不喜他。牙子自己不过是个二道贩子,大头都在搜罗人来的那些走南闯北的大掮客手里,他一个人头不过抽个一两银,且一回送来二十个人他得花上三四个月才能卖完,还得好粥好饭的喂着,瘦了丑了就难卖,对于张铭这种总是只看不买的就觉得不耐烦。
  张铭看出这位孙老三的同行耿老六对自己不耐烦,也理解他想什么,就笑了笑,开口道:“这回是真买了,我要挑两个个子大些力气大的,长相丑些的。”
  耿老六大为奇怪,凡是张铭这样的年轻男子来买人,无一不是要挑长相俊俏的,不过对他来说挣钱是大事,就道:“个子大力气大的有,就怕难管教了你又看不上,至于长相丑要怎么个丑法?”
  “要夫人看着放心,寻常男子看不上的,又不至于难入眼的那种。”
  耿老六一听心里就有数了,只当张铭家里亦有母大虫,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来:“我懂了,这儿正好有一对母女,家里实在穷,生的又难看,现在两个都被卖到这了。”他看张铭皱眉,又解释道:“甘州来的,远的很,放心,老的那个也不过三十多,小的十八,都挺粗实。”
  “喏,就是那两个。”
  张铭打量了一下,确实长的磕碜了些,不过她们手上都生了茧,目光也不呆,胸前衣襟不邋遢,还算不错。
  他转头问耿老六:“都挺好的,怎么许久没卖出去?”
  耿老六支支吾吾,那个妇人便兀自开口答道:“我是克夫命。”
  “有人生没人养的赔钱货!!!”耿老六破口大骂,扬手就要打上去,张铭拦下了他,露出个笑:“克夫命也没什么,就是价钱给我打些折扣吧。”
  耿老六一愣,絮絮叨叨起来:“打了折扣我就要亏本,怎么打?”
  张铭正正脸色道:“咱们以后还要做生意,这回是你理亏,还是打些吧。”
  耿老六也不过是想嘴上占些他的便宜,也就讪讪说道:“行,行……”
  张铭买了一老一小两个人,带回家去的路上他本以为会被人围观,还打定主意要厚脸皮,结果县民都目不斜视,见怪不怪,他还失落了一把。
  严氏见他带了新仆人回来,大是高兴,先前总是雇人,连吃带工钱一天要花去将近三十文,太不合算,那些个街头巷尾的妇人还爱顺手牵羊,若是扯破脸皮也不好应付。后来虽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丫鬟,也不堪大用,提东西磨豆汁子都不会,让她们做温酒的活计又会被路过的男人调戏,平白把店里弄的乌烟瘴气。眼前的这两位虽然是女流,却四肢粗壮,且容貌粗犷却不凶,一看就是吃惯苦,做得动的。
  “名字取了没?将她们交给我罢。”
  张铭想了想说道:“不取名字了,往常叫什么现在也叫什么罢。”
  那位妇人也看出些眼色,就急忙道:“我娘家姓李,我女儿叫翠花。”
  严氏满意的点头道:“李娘子,来,往后你和女儿就跟着我做活计……”
  张铭看严氏已经周详的教导起那两位,也就放下心去看书休息了。他也接到不少诗会的帖子,可惜写文章他勉强练会了,写诗还差点,做对子更是一窍不通,只能佯装要预备考试,一概推拒了彻底的做起古代阿宅来。
  琳娘去时带了青青,傍晚时,她们就合坐了一顶秦府的轿子回家了,进门时两人合捧了几株花树,满手泥巴,嘻嘻哈哈的笑了一路。
  这两位平时俱腼腆的很,张铭少见她们这样开怀,就上去和已经归家的孙琢一道上前帮着捧树。
  “二姐,你哪来这么多蜀葵和木槿?”
  琳娘拍了拍手上的土,“木槿是秦夫人从江南道带来的,蜀葵是他们那园子里早就有的,我看着喜欢,就讨了几株回来。”
  他们匆匆吃了晚饭,严氏带着胖胖和他们一块吃,明月彩霞和李氏母女另外在厨房吃,席间张铭引着琳娘认识了一番新来的两位,李氏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这家里主事的娘子,拽着女儿就喊了句夫人,倒把琳娘唬了一跳,不过,她看李氏二位比看金夫人送来的要舒心的多,就笑着应是,还拾掇了几件旧衣服送她们穿。
  饭罢,他们几位就忙起了种花树,要想花树长的好,还是应当种在有根土里,于是,张铭和孙琢负责拿了小铁锹在院子里挖树坑,琳娘和青青则把花树一棵棵的从土盆子里拔出来,捋干净根系上面带着的土。李氏正用院子里的井水洗锅,看到这幕就招呼了翠花一块儿帮忙。
  张铭体力及不上孙琢,挖了五六个坑就有些脱力,蹲在地上喘气,李氏连忙接过他手里的铁锹,三下五除二的挖了起来,真是又快又好,另一边翠花则帮着孙琢挖,速度也不输她娘,直教人目瞪口呆。
  李氏笑了笑,“我往年也种田,是个好把式。”
  张铭哑然笑了,由琳娘替他擦汗。
  倒是青青见状赞了句:“李娘子力气可真大。”
  张铭少见她与外人言语,惊讶的看了眼琳娘,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没旁人的时候再说。张铭了然的笑笑,跟她一起给花树填土。
  好不容易种完树,又细细的浇了一遍水,几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张铭就招呼李氏帮忙去烧水。他被前几天彩霞那桩事给刺激了,觉得不能再把仆人视作平等,现在使唤起人来反而得心应手。那桩事可大可小,他也不好和琳娘说,总不能说“她看我长的帅就穿的松松垮垮的来送羹汤,大概对我不怀好意,你快挑刺撵了她。”毕竟她还什么都没说,到时候大喊冤枉,自己没面子不说,还要被金夫人猜忌,像自己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可不多见,咳咳。不过,彩霞自那天被他婉转拒了之后,就一直好好做事,也没再到他跟前现,张铭就眼不见为净了。
  洗漱过后,琳娘终于得空和张铭说白天去秦府的事。
  张铭在家宅了一天,正愁没有什么八卦可听,就一边吃糖水番薯,一边听她说。
  “今天青青在秦府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说是她小姨。”
  张铭大为讶异:“还有这回事?她是江南道的?”
  琳娘剥了几粒核桃喂他吃,解释道:“不是,咱们沧州带上的,你听我慢慢说。”
  原来,那人曾是金府的座上客,沧州来的歌伎小牡丹,她还有个歌舞班子,不知怎的,今日也在秦府,秦夫人许莲娘还点了她给众人弹琵琶,这女人们看女人弹琴唱曲儿,在清河县也是头一回了。
  等到一曲琵琶终了,吃点心的空隙上,小牡丹就寻到了琳娘这里,扭扭捏捏的想搭话,和平时浪漫洒脱的样子大为不同,琳娘和她不熟悉,就没多搭理,结果她一开口就让人吓了一跳,竟说青青长的像个故人。
  听到这里,张铭大致想起了些东西,他开始只觉得小牡丹耳熟,听琳娘说了一通,前后连串,他就知道了,遂大胆猜到:“青青可是那位小牡丹的姐姐,一位叫大牡丹的女儿?”
  “相公,你怎么会知道?”琳娘吃了一惊。
  张铭便将三月三那日听说的大牡丹的韵事和琳娘说了一通。
  “半点不差,相公你说的还详细些。”琳娘回忆了小牡丹当时的言语,便回道。
  “那青青呢?她们可认了?”张铭还想认青青作妹妹,若是还有家人便不好办了。
  琳娘叹气道:“那位姑娘说算了,她如今算是沧州小教坊的人,是贱籍,青青跟着她反而不好。”小教坊,是各州府乐署的狎称,所蓄的不光有吹拉弹唱的乐师,还有专供达官贵人狎玩的伎子伶人,说白了便是官方开办的勾栏院,自那里出身的,都是贱籍,不得与良籍通婚,世代子女亦为贱籍。
  至于小牡丹,原本是民间戏班的人,还算良籍,不过命途多舛,后来跟着姐姐入了歌场讨生活,就算不上了。
  “那青青的爹如今在哪呢?”
  “她未提。”琳娘摇了摇头。
  张铭唏嘘不已,又问琳娘:“青青呢?”
  “好不容易寻到亲人,她自然高兴极了。”琳娘忆起青青当时的样子,她当时先是一愣,突然就笑了,也不叫小牡丹小姨,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看,还拽着她的手不放,那满心欢喜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
  张铭也想起青青刚来时曾说过,她原本和个婆婆住一块儿,后来婆婆死了,她就被人搜罗了卖到这来了,只有个名字大概是娘取的,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亲人。他想了想,便说道:“那小牡丹还会来看青青么?”
  琳娘摇了摇头,“她傍晚就赶路回沧州了,说是请我们以后去沧州时,带着青青去胡桃巷子找她。”
  张铭用勺子敲了敲碗边,“咱们上回提过的那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琳娘看了他一眼,“真能成么?”
  张铭伸手点了点她额头,“能,不是有秦大人在么?不过咱们说了不算,得看青青的意思,她要是愿意,咱们就一直带着她,把她体面的养大,最后再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琳娘露出个笑:“好呀!我明儿就去问她愿不愿意。那样相公你就有妹妹了!”
  ☆、第55章 及笄
  先前张铭要将青青认作张铭妹妹的事,终究还是未能成,被她委婉的拒了,至于理由,琳娘问了她好一通,也不得而知。张铭颇觉遗憾,但他做事讲究你情我愿,也就不再强求。
  日子匆匆滑过,转眼便到了六月中,天气渐热,又久不下雨,一直闷着,街上的人皆行色匆匆,或是顶着斗笠遮阳,或是用轻纱遮面,唯有走街串巷的冰贩子浑身淌汗,仍旧一路吆喝卖冰,有那手头宽裕的人家,便会开出门来,花上十几文,买上一小碗冰碎给孩子吃。
  托秦大人的福,张铭家要惬意许多,早早的就在行商那里订到了许多大块冰,大块的整冰这东西,在夏季是有钱亦难买到的稀罕物。因此,原先的小酒铺子,现在的严氏小食肆,经营起了小碗的刨冰,上面淋了红果熬的稀糖汁子,好看又好吃,虽说贵了些,但能吃上严家铺子卖的刨冰,已然成了清河县孩子圈儿里的一大时尚。
  最近银子进账颇多,张铭的日子过的惬意,不仅天天有冰镇果汁喝,还又置下了好些田地,他出手半点不软,连刘盛都赞他会做生意,张铭面上装的得意,心里却默默的道着惭愧。不过有一件事儿,却让他打心底里佩服自己。
  金显家的珠场,在自己和秦游悉心布置的这几个月来,眼看着撑不下几个月,就要倒了。
  他家珠场的经营模式,极为霸王。清河县以北六十里便是沧州城,这一带水域颇多,百余年前有位自称陶朱公后裔的陶姓商人来此,养殖起了珠贝,曾经盛极一时,不过他家女儿颇多,几代下来就将珠场分作了零零碎碎的数十块,俱不再姓陶了。
  其中有个姓金的人家,做的算好,就慢慢的吞没了几家的珠场,成了这带开珠场的第一人,不过,仍有许多人家守着祖业,并不出卖。之后这金家出了为金二爷,就霸道起来,他联合了许多本地的珠商,将散珠的价钱压的极低,再以稍高一些的价钱从其余人家收购,并作了大宗货,贩给珠商,赚的自然盆满钵满。也有路经此地的外地小珠商,愿意用公道些的价钱收散户的珠子,不过是杯水车薪,且他们俱被金二爷用下作方法赶了出去,久而久之,便无外地商人来了。之后,金二爷摇身一变,不仅产珠收珠贩珠,还做起了加工生意,便横行霸道起来。这带儿养珠贝的散户便比之前更少了。
  而金显,就是金二爷的独苗儿子,他心只比自己爹更黑,也更聪明,晓得从官场上动脑筋,他捐了官之后犹嫌县丞的权力小,又找了不知哪房的穷亲戚金四,将他扶了起来,做起了此地的“现管儿”,就此财大势大起来,将历任县令架空,做起了土皇帝。
  张铭先前曾给琳娘打过一套珍珠头面,那时他虽有了千两银傍身,因钱来的容易,总觉得不踏实,更觉自己囊中羞涩,他又想要最好的,就跑了许多户养珠人家,其中就有被金家打压过的散户。他跑的勤,便与他们熟起来。等他打定主意要帮着秦游对付金显,才道自己这段浪漫的经历颇有用处,晓得了前因后果,才有办法因地制宜。
  妙就妙在,金显如今的上峰不稳,秦游却有他的巡抚老师撑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铭翻了数十年来的科考卷子题目,得出了两个重要的讯息,一个是世家地位将要不保,徐家的皇帝筹谋了数十年,现在不过是借着太子薨殁的这件事作为导火索,狠狠的炸开了;另一个则是随着世家没落,看似长盛不衰的举荐制行将退出历史舞台,相应的,捐官这种事儿虽屡禁不止,亦有低迷期,就是现在了。
  凭着秦游的财力和人脉,他们暗暗寻到了现在落户平城的陶姓后人,他家仍有位鳏居老人精通养珠,秦游将他接到府里好生养着,对外称是远房叔公。
  在张铭的循循善诱下,秦游和金显关系终于趋和。他也就寻到了机会,带着那位陶老公公走了一趟金家珠场,得到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金家的珠场,因为多年来少有修生养息的机会,水质已经大不如前,产出的珠,更是质量不如当年,如今的煊赫景象,不过是金显及其夫人在勉力维持着罢了,正所谓由奢入俭难,他们阔绰多年,排场惊人,苛待散户只比以往更甚,对于一贯只当狗使唤的金四,更是无暇顾及了。
  正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张铭和秦游才有可乘之机。
  秦大人作为称职的大周朝江南道上数一数二的美貌富二代,借了他爹和岳丈的虚名,招了两位江南的三流珠商来查看此地珠场,因为有他做担保,金显为了与他面子,就制止了想下黑手的金四,至此,细微裂痕便不知不觉的扩大了。那两位珠商财力虽有限,年轻时却都做过掮客,与沧州带几位隐形富绅竟有来往,说动了他们一道收购此地散珠,还大喇喇的便住了下来,又道沧州女子身长玉立,柔顺婉转,都在此娶了外室,大有乐不思蜀,就要在此安家的意思。
  金显为此急的嘴上冒火,想对秦游发难,岂料秦游像个傻子似的先发制人,颠颠的问了句“金公,那二位是我父亲至交,才想着让他们来此出资照拂我治下的百姓,就是不知可与你家生意无碍?”将他气了个半死。
  年中考核,在张铭的建议下,秦游大着胆子给了金显一个“差评”,只看他那位上峰要如何在自顾不暇之下分心保他了。
  张铭梳理了一通这几个月来他和秦游的一通布置,觉得不是秦游,便是自己,运气逆天,若是照此下去,到秦游任满归家,基本上就可将金家这座小土楼推倒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往后就没他张铭什么事了,他毕竟身份低微,人脉财力都极有限,其余的还需靠秦游自己摸索,便是换做张铭自己,也不过有七分把握,他经过这一桩事,才知道自己所知太过局限,还不及掮客。所知愈多,愈觉自己无知便是这个状态了。
  他想的入神,连唇上沾到了些冰冰凉凉的东西也浑然不知,待他觉出些酥麻,才发现琳娘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将个冰红果递到了他嘴边。
  “想什么这么出神?这是严婶她们今日卖剩下的,就便宜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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