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她紧张的心如擂鼓,双手不自觉地攥上裴勍的衣袍前摆,不料她一个激动,“啪”的一下,竟是把裴勍衣袍前摆处的香囊拽了下来。
  薛亭晚看了眼手中断成两截的香囊璎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裴勍垂眸看着身前之人,眯了眯眼。
  美人儿正屈身蹲在他的身前,仰头看他,一手攥着他的衣袍前摆,一手握着他贴身佩戴的香囊,杏眸里神色无辜,天真不染。
  裴勍望着美人儿水光潋滟的樱唇,眼神暗了暗,心中已是隐忍到了极致。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只见白衣上卿寒着一张俊脸,一把将薛亭晚从地上揪起来,然后绕过她径直大步而去。
  那厢,云来茶馆二楼的露台上只剩下许飞琼一人,徐颢出了茶馆,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薛亭晚回过神儿来,忙起身追上去,“暧!嗳!裴大人!裴上师!裴勍!”
  裴勍俊脸沉沉如墨,听着身后的呼唤,理都不理,迈着长腿径直往前走去。
  男人生的高大,窄腰长腿,岂是她这般柔弱女子能跟得上的!
  薛亭晚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灵机一动,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脚踝,软绵绵的嗓音带了娇娆哭腔,“裴大人,我的腿又痛了”
  薛亭晚的声音不大,但裴勍还是听见了。
  只见他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回头一看到薛亭晚生龙活虎的模样,便知道她是故意骗他,脸色更是不虞。
  男人长身玉立,侧脸英挺,周身风姿肃肃如松下风,清清朗朗,可偏偏一板一眼起来,比陈年的古董还要老旧。
  薛亭晚忙趁机跟了上去,明艳的小脸儿上满是讨好神情,软着嗓子和他打商量,“方才无意间将裴大人的锦囊拽断了,实在是抱歉,回头我定赔一个新的锦囊璎珞给你。”
  裴勍冷哼一声,不咸不淡道,“损坏他人之物,本该赔偿。”
  裴勍身居高位,又是献庆帝面前的红人,想来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今日当街这般被她作弄了一番,薛亭晚心中确实挺过意不去的。
  思及此,薛亭晚抿了抿粉唇,芙蓉面上赔着笑,颇为上道儿地道,“今日给裴大人添了麻烦,我实在是过意不去,眼看着已经是申时三刻,不如我请裴大人吃顿饭,以示歉意。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眼看着松风万客楼就在跟前,也用不着舍近求远了,掐指一算,她也有段时间没去松风万客楼了,如今借着请裴勍去吃顿饭,也好顺便看看酒楼中生意如何。
  裴勍闻言,略挑了眉,“那便依县主所言。”
  ☆、第28章秀色可餐
  松风万客楼, 四楼包厢。
  薛亭晚斟了一杯紫苏酒,冲对面儿的裴卿举杯, “前两日裴大人于借秋亭中慷慨相救, 我无以为报,今日以一蔬一饭、一杯薄酒, 答谢裴大人之恩情。”
  裴勍闻言, 微微倾身, 从薛亭晚手中拿过了酒杯, “出门在外,夜色渐晚, 女子还是莫要饮酒为妙。这杯酒, 裴某人饮了便是。”
  说罢, 他微微仰头, 饮尽了杯中之酒。
  手中酒杯被拿走,薛亭晚愣了愣, 又看着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才恍然回过神儿来, 不禁莞尔一笑,伸手拿了竹筷, 亲自为裴勍布菜。
  因在自家酒楼请人吃饭,薛亭晚点起菜来毫不吝啬,几乎是将菜单上山珍海味全点了个遍, 伙计小厮们鱼贯而入, 奉上一碟碟菜色, 不一会儿,便铺了满桌的龙肝凤髓,佳肴珍馐。
  裴勍一袭白衣锦袍,玉冠束发,挥袖夹了一块龙井虾仁入口。
  此人面容出尘,清冷漠然,如雪山之巅的皑皑白雪,就连吃起东西来,也丝毫没有凡俗之色。
  薛亭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吃完,方笑意晏晏地问,“大人觉着,这酒楼中的菜色如何?”
  裴勍颔首,“不错。”
  薛亭晚为松风万客楼的生意费了不少心力,此时见得到了裴勍的肯定,自己的努力被得到认可,心中颇为开心,当即甜甜一笑,拿起筷子用起了菜。
  裴勍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不动神色地望了眼对面儿之人。
  美人儿一袭男装,银冠束发,额前还佩着一条蜜合色抹额,活脱脱一位俊美小郎君。
  薛亭晚今天是真饿了,只见她咬下筷子上的一块炙鹿肉,粉唇微动,双颊一鼓一鼓,吃相很是喜人。
  自打裴勍记事起,裴国公府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双亲去世之后,裴勍的一言一行,更是恪守君子之礼,堪称儒生楷模。
  可是今日在惠景侯府用午膳,看着惠景候一家人其乐融融,边吃饭、边谈天说笑的模样,裴勍不仅不觉得反感,反而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情。
  裴国公府乃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自大齐开朝来便以诗书传家,更遑论,裴勍的生母乃是当世大儒邵雍之独女,自然是一派举止娴雅,端庄持重,就像壁画上的菩萨低眉,温婉无限。
  一直以来,他满负才名,身居高位,那些贵女在他面前皆是故作兰情蕙性,贤淑文雅,如此千篇一律,了无生趣,他看倦了,看累了,冷不丁却突然冒出个嚣张跋扈的永嘉县主。
  像薛亭晚这般鲜活的女子,整个大齐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裴勍望着对面的美人儿,脑海中突然想起“秀色可餐”一词。他眉心一跳,淡淡收回目光,轻啜了口清茶。
  茶盏中泡的是金山时雨,滋味甘醇曼妙,叫人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
  一顿饭用完,薛亭晚召了店小二上前结账。拿了账单来,面上堆着笑,
  那店小二躬身递上账单,笑道,“客官,一共半两银子。”
  方才,裴勍和薛亭晚两人一进松风万客楼的门儿,便有掌柜管事儿亲自相迎,一路将两人送到四楼的包厢落座。
  裴勍对松风万客楼是惠景侯府的产业的事儿略有听闻,此时回想起上回和徐颢在酒楼吃的那顿“天价”饭菜,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当即放下茶盏,伸了骨节分明的手,作势要接账单。
  薛亭晚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记起来上回狠狠敲了徐颢和裴勍一笔的事儿,忙起身将账单夺了过来,心虚的笑道,“说好了这顿饭我请,裴大人非要抢着付款,真是客气!客气!”
  裴勍浓眉一挑,薄唇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闲闲望着她。
  薛亭晚本就心虚,被这玩味的眼神儿看的发毛,忙干笑着躲了他直视的目光。
  ……
  这几日,薛亭晚的腿上渐渐痊愈了,走跑蹦跳皆恢复到了平时模样,惠景候和宛氏见自家女儿确实无碍了,也终于点了头,同意薛亭晚回到女学中读书。
  翌日一大早,薛亭晚到了女学之中,忙拉着德平公主说那日的八卦见闻,“云来茶馆的二楼……许飞琼扑倒了徐颢怀中,被徐颢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两人又说了会子话,似是不欢而散了。”
  只见德平公主面如死灰,神色恹恹,“随便他们怎么样吧。”
  薛亭晚一顿,又道,“吴乾求娶你的事儿,不会是真的吧?”
  德平公主木然点了点头,“是真的。昨日吴氏在父皇面前提了求娶之事,父皇觉得这门亲事可行。母妃也说,那吴氏是京中老派士族,嫡长子吴乾生的还算清朗,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
  薛亭晚见德平面色不对,谨慎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德平公主勉强一笑,“若不嫁徐颢,嫁给谁不都一样么。”
  薛亭晚闻言愕然,可知道德平心结难解,多劝说也是无益,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公主需认真思量才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徐颢已经拿着一摞教案进了学堂。
  只见蓝袍上师的眸光在德平公主身上停滞了片刻,继而环视学堂中一周,启唇问道,“怀敏郡主何在?”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看向怀敏公主的座位,这才发觉怀敏郡主今日根本没来上课。
  依国子监院训,没有提前请假,便视为无故旷课。
  薛亭晚回头望了眼怀敏郡主空空如也的座位,不知为何,右眼皮竟是突然跳了起来。
  薛亭晚抬手揉了揉杏眸,心中陡然一跳,莫名觉得,似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下课时分,徐颢布置了课业,抱着一摞教案,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到德平公主的桌案前,面色沉沉道,“跟我出来下。”
  德平公主也是一愣,沉吟片刻,终是起身跟着蓝袍上师走了出去。
  国子监一角,郁郁葱葱的西府海棠树下。
  徐颢脸上泛着隐隐青色,“我听闻你要嫁给吴乾。”
  德平公主伸手摘下一片绿叶,故作释然道,“不错。我和吴乾成婚之后,大家都会开心。”
  徐颢当即沉了脸色,“那你喜欢他吗?”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德平似笑非笑道,“反应大不了我可以纳面首,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所谓公主和驸马,历朝历代,都只是一场面子上的夫妻情。”
  “这样挺好的,我嫁给吴乾,对咱们两个都是解脱。”
  徐颢闻言,心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只见他挥袖转身,怒道,“我看不出来这样有什么好!”
  德平冷冷抬眼看他,“这和徐大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你喜欢的人是我,”
  徐颢心中怒火陡生,握住她的双肩,双目如冰,像是要直直望进她的心里,“薛照,一直是我!”
  “徐颢,这样有意思吗?”
  德平公主泪盈于睫,一把挥开他的手,“对,我喜欢你!德平没有一天不喜欢徐颢!原来你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德平公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泪中带笑,“我一直在跟你身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得不到回应,我也会累的!徐颢,现在我累了,也是时候放手了。”
  她一直对他笑颜以对,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何曾如此伤怀过?
  眼睛如果不用来看心爱之人,就会用来流眼泪。嘴巴如果不用来说动人的情话,就会用来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她留下的每一滴泪,都是因为他。
  徐颢闻言,凝视着德平,眸色沉得不像话
  德平公主背对着他,眼眶微红,泪水扑簌簌的落下脸颊,
  她欲转身离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步子一顿,哽咽道,“对了,你不是喜欢许飞琼吗?明日我便求父皇为你们二人赐婚,也算是这么多年来,困扰你的答谢。”
  话未说完,德平便被一股大力拉扯,跌入徐颢怀中。
  他将她按在树上,温润玉面上被一片阴沉取代,只见他双眸微红,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如愿,也不会让吴乾如愿。”
  “德平,你说你累了,那好——”
  “从今往后,换我在身后追你。”
  ……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学的时候,薛亭晚收拾了书兜儿刚一走出学堂,便看到台阶下,一袭明黄色蟒袍的太子正长身而立,身侧还停着驾明黄色的御撵。
  太子见了薛亭晚,眼前一亮,忙上前道,“永嘉的腿伤可好了?孤听闻你今日来女学读书,特意乘了御撵来接你。”
  薛亭晚行了一礼,讪讪笑道,“不妨事的,太子哥哥,侯府派了马车来接我的。”
  那厢,太子仍在喋喋不休,“马车怎有孤的步撵坐着舒坦?永嘉不必推辞!”
  一侧,薛楼月望着太子的俊朗面容,听闻她对薛亭晚的关心爱护之语,面上笑容尽褪,双手紧攥在广袖之下,指尖都泛白失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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