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明明二郎才是兄长,二娘却丝毫不尊重这个兄长。
  郑氏以往从来不觉得二娘子这样的态度有何问题。现在,她却听得怒火中烧。二娘子凭什么理所当然不敬兄长!凭什么轻视她的孩子?!
  凭什么?!
  堆积在郑氏心头的懊悔渐渐被怒意取代,她目光如炬,从二娘子光润莹白的脸颊,一路看到她呈现柔美线条的身躯。
  她将源源不断的上好燕窝送到二娘子院子里,养出了她这一身好皮子,却给自己亲生的孩子喂折损寿命的药;二娘子如今身材姣好,在女郎最美好的年纪,如同盛放的鲜花,她的亲生女儿却男不男女不女!
  凭什么?!
  内疚与恨意彻底侵染了郑氏的眼眸。她看着面前的沈湘珮,脑中浮现的却是被她糟践的亲生女儿。
  “啊!姨娘!”
  “扑通”一声巨响。水榭旁的池子里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松霜带人追上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郑娘子将二娘子推到池子里。她猛然一变脸色,大喊,“来人!二娘子落水了!快救人!”
  松霜冲到水榭里,着急地看着在水里起起伏伏,开始下沉的二娘子。注意到一旁的郑娘子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内疚与焦灼之色,她怒不可遏,一时间忘了身份,怒骂道:“郑娘子!你是疯了吗?!”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郑娘子凝视着开始沉下去的沈湘珮,脸上显出阴鸷的笑。是啊,她已经疯了,彻底疯了。
  她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弥补二郎。
  “姊姊,我们走!”郑娘子冷酷地收回目光,朝着郑媪吩咐一声,哪怕狼狈不堪,满脸泪痕,脸上神情却显得十分刚硬坚毅。之前显露的那一丝疯癫,一时间也全然消失了。
  回到静皎院,郑氏吩咐仆从打来清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仿佛过往前尘都被这一盆清水洗掉了。
  郑氏刚想吩咐仆从把水端去倒掉,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哭腔喊了声娘子。
  郑氏神情一震,她转过身,盯着门口的人影,有些不敢置信。
  “绿珠?你怎么……”
  绿珠眼里含泪,快步走到郑氏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娘子,是郎主让我重新回来您身边的。不仅是我,还有很多人都回来了。他们就在院子里。”
  郑氏快走两步,在门口停住步伐。她望着跪在院中那些熟悉的人手,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是二郎啊。
  二郎向来是个好孩子。她知道自己是她亲生母亲后,便把这些人又重新给她还回来了。可是,她自己为何不来见我?
  郑氏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是了,我先前疼错了人,做错事,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她望着跪在院中的仆从们,吸了口气,重新想到,没关系,她现在好好替二郎打算,二郎心软,迟早会原谅她。
  二郎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有关五石散的流言。
  郑娘子沉吟片刻,朝绿珠低声吩咐几句。望着绿珠领命离去的背影,郑娘子仿佛又回到从前手中有人,掌着府里中馈大权,意气风发的日子。
  不同的是,那时候她为二娘子那个冒牌货使劲,现在却是在为她真正的女儿努力。
  想到这,郑氏干劲十足。
  接下来的日子,暂时不敢去见沈凤璋的郑氏一直守在静皎院中等着手下人的消息。
  等了一天,没等来手下人的回报,反倒等来了沈湘珮的人。
  松霜走进静皎院的时候,脸上还有藏不住的愤怒。见到郑娘子后,她声音硬邦邦,“娘子想见郑娘子一面。还请娘子随我一道回去。”
  郑氏坐在上首,声音神情都是一片冷冰冰,“不见。”
  松霜气得脸蛋涨红,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郑娘子,“娘子落水受惊,病得很严重!”
  听到二娘病了,郑氏习惯性心里一紧,然而想到自己疼了她这么多年,却作践亲生女儿,那一丝担忧瞬间被她强行压下去。
  “病了就去请医师。”
  松霜气到发抖,“那天我都看到了,是郑姨娘你把娘子推下去的!如果不是娘子不让我说,一口咬定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郑姨娘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
  郑氏眉头一皱。
  就在松霜以为郑氏终于心生愧意的时候,却听到郑氏冷声,“二娘子就是这么纵着你,无法无天,目无尊卑?!”
  ……
  松霜死死咬着唇,忍着泪冲回沈湘珮院子里。快走进沈湘珮卧房时,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挤掉眼睛里的泪水,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仿佛一切正常的模样。
  屋里,听到松霜进屋的动静,脸色苍白,颇为虚弱的沈湘珮忍不住坐起身来。
  “咳咳。”她轻咳两声,期待地望向松霜,“姨娘呢?”
  松霜没有回答,她看着桌上多出来的东西,轻声问道:“娘子,夫人方才来过了吗?”
  沈湘珮点头,“阿娘方才来看我。”
  松霜心里愤愤,果然生母和不是生母就是有区别。别看郑姨娘以前对二娘子那么好,现在真正关心二娘子的还是虞夫人。
  沈湘珮没有察觉松霜的想法,她报着一丝丝希望,朝松霜又轻声问了一句,“姨娘,是在后面吗?”
  松霜看了眼沈湘珮,垂下眼眸,不敢看沈湘珮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郑娘子,郑娘子她不肯来。”
  沈湘珮怔怔愣愣,一时如同木头一般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一股隐隐的伤心从心底泛上来。她不明白,一向那么疼爱她的姨娘,为何突然间对她如此冷漠乃至……厌恨。
  良久,她才闭了闭眼,失魂落魄,“我知道了。”
  ……
  静皎院里,松霜走后没多久,绿珠便进来了。郑氏一见绿珠,顿时眼眸一亮,“是不是有幕后黑手消息了?”
  绿珠摇摇头,“是另一件事。”
  虽然郑氏知晓了沈凤璋才是她真正的女儿,但其他人并不知道。绿珠还和往常一样,认为郑氏最疼爱二娘子。往日里,但凡有对二娘子不利的消息,她们全都要及时禀报郑氏。
  这回,他们就是在查放出流言的真凶时,发现二房三娘子居然一直在针对二娘子。她不仅想抢二娘子看中的郎君,居然还给二娘子下引起宫寒的药,幸好目前还没成功!
  绿珠以为,郑娘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立刻让他们破坏三娘子的阴谋,并让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想到,郑娘子听后沉默了半天,竟然缓缓开口,“不用管她。”
  绿珠惊愕地看了眼郑氏,看清她脸上的漠然后,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明悟——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她垂下头,不敢多想,低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郑氏一人。她想起绿珠的话,脸上神情渐渐阴沉下来,她亲生女儿服了那种药,再也无法怀孕生子,她当然要抢了阿璋十几年疼爱的二娘也尝尝那种滋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的痛苦愧疚稍稍减弱一点。
  想到阿璋,郑氏心里生出几分思念,她不敢去见阿璋,只好在心里想二郎现在在做什么。
  被郑氏惦记着的沈凤璋,现在正在卧房里看书想事。芳芷在一旁整理房间。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花瓶?”
  忽然间,芳芷的一声疑惑引起沈凤璋注意。她转头,就见芳芷手上拿着一个小纸包。
  沈凤璋放下书,走过去拿过小纸包,“这个嘛……”
  她脸上带了丝莫测的笑意,缓缓拆开手中纸包,“自然是五石散。”
  芳芷脸色大变,“郎君,五石散怎么会在这里?!”她赶忙快步走过去关上房门,回来后压低声音,紧张道:“郎君,趁人没发现,必须马上把这个处理掉!”
  沈凤璋声音淡淡,含着微微笑意,不急不缓,“不急。这个只是假的五石散。”
  对上芳芷疑惑不解的眼神,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君轻笑一声,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住近乎纯黑的冰冷眼珠,如同低叹。
  “真正的五石散早已经发挥它的作用了。”
  第48章
  听了沈凤璋的话, 芳芷越发不解。她看着沈凤璋重新叠好小纸包,将它塞回花瓶之中。
  “郎君?”
  沈凤璋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而是向芳芷吩咐道:“让刘温昌来书房见我。”
  刘温昌踏进书房的时候,一眼看到一身白袍的少年郎君站在窗口,凝神望着窗外。他记得不久之前, 郎君知晓真相之时, 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然而,窗外风景依旧, 郎君如今的心境想必大有不同。
  听到声音的沈凤璋转过身来,看着刘温昌, 开口问起郑氏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得知郑氏这几日一直在查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一心想要为她破除谣言时,沈凤璋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冷若寒霜, 没有半分温度。
  刘温昌垂眸,继续汇报对郑氏的监视情况, “郎君,郑娘子虽然没有查到三娘子在背后散布谣言,但她查到了三娘子正在尝试给二娘子下药。”
  刘温昌的声音断了一下,略微停顿一会儿, 他才继续说道:“不过,郑娘子没有阻止三娘子。她甚至在帮三娘子害二娘子。”
  书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变得格外阒寂,连夏日小飞虫撞在茜纱窗上的细小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一声满是讽意的冰冷笑声突然响起, 打破一室沉寂。
  沈凤璋偏头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知晓“真相”后落荒而逃的背影。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郑娘子就是这般性格。她现在自觉自己认错了人,多年母爱错付,反而将亲生女儿害得遍体鳞伤。对她来说,只有让沈湘珮也变得那么惨,才能减轻她内心的愧疚自责。
  她唇角微微翘起,似嘲讽又似悲悯。郑氏如今越是狠下心伤害沈湘珮,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会越崩溃。
  沈凤璋没有再理郑氏和沈湘珮的事,她淡声朝刘温昌吩咐了几句,让他想办法把散布谣言的罪魁祸首是沈湘瑶这件事透露给郑氏知道。
  她特意解了郑氏的禁令,把绿珠等人还给郑氏,为的就是让郑氏去对付沈湘瑶。整个沈家若是要找两个让她最厌恶的人,除了郑氏就是沈湘瑶了。
  “是。”刘温昌应声,微微垂首,转身朝门外走去。在他快要走出书房时,突然被一道清越的声音喊住。
  “等一下。”
  刘温昌转过身,恭恭敬敬,“郎主还有何吩咐?”
  窗外树上绿叶在午后熏风里微微晃动,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白衣如霜,容貌俊美的少年郎君望着地上的树影,沉默着没有开口。
  刘温昌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半晌,他终于听到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
  “派人去把二娘子的药换了。”
  当年“狸猫换太子”,致使原主和沈湘珮两人命运大变,原主一生被毁,沈湘珮却顺风顺水。在这件事上,该如何看待沈湘珮,她不想去论。她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会替原主感到不平。
  她如今设计这场阴谋,是想报复郑氏。在她设计的这桩谋划中,沈湘珮是无辜者。如今郑氏为减轻心中负疚,放任甚至推波助澜伤害沈湘珮。仔细算起来,沈湘珮是因她而受无妄之灾。
  但凡要害沈湘珮的,如果不是郑氏而是其他人,她都可以不管。但郑氏因为她的谋划,要对在这件事上全然无辜之人下手,她做不到放任自流,视而不见。
  巧就巧在,这个无辜之人正好是沈湘珮。
  她若是因为报复,而任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又和郑氏之流有何区别。
  并非冠上报仇之名,便可百无禁忌。她曾经是“复仇”屠刀下的受害者,前未婚夫的报复,让她家破人亡。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手掌大权之后,以“复仇”为借口,成为像人渣未婚夫那样伤害无辜者的施暴者。
  想到此,沈凤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声音变得坚定。
  把沈湘瑶交给郑氏对付后,沈凤璋没有再管这两人。方怀胜的案子还停滞着,她在郑氏身上已经浪费太久了。
  ……
  廷尉府大牢刑房里,悬挂在墙上的长鞭,弯弓等刑具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血污。刑房角落的炭盆里,插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整座刑房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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