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张云氏看着神色坦然的女子忽然笑了,道:“你果然坦诚!不过,现在你们名份上还是张家的人,若我就是不放呢?”
  黄雨晴没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还会拒绝,闻言反倒愣了一下,良久方道:“不是我故意伤夫人的心,大人此次随军出发能不能有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夫人又何必把我们几个的一生都搭上呢?”
  “放肆!”张云氏忽地发怒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几人,一字一句地道,“大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黄雨晴这番话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本来张云氏就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加上对张珏的担忧,顿时将火气撒到了她们的身上,厉声道:“本夫人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想各奔前程了?你们可别忘了,当初签下的卖身契在谁的手里!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我要你们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张夫人!这是你逼我的!”眼见对方出尔反尔,黄雨晴也火了,直接从怀中摸出几个信封,神情激动地道,“我手中拿着的,就是大人与刚被满门抄斩的那位来往的信件,里面的内容我就不多说了,若是我把它交给知府大人,后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与区区几张卖身契相比孰轻孰重,还请张夫人自己掂量。”说完眼眸微抬,毫不畏惧地与张云氏对视。
  两名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相交,火星四溅。
  第两百四十章 赶尽杀绝
  不止是几位如夫人,就连躬身立在旁边的张平都被这位二夫人的表现惊呆了,看着这位气势比张云氏似乎还要强上几分的二夫人,心中嘀咕道:幸好老爷没有收了她,否则的话以后这张家还指不定谁做主。
  想到这里,他小心地瞄了一眼张云氏,却碰到一对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走过去接黄雨晴手中的信封,没想到却拿了个空。
  黄雨晴敏捷地缩回手,皱眉道:“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她自持身手不弱,根本没把这位大夫人放在眼里。
  张云氏怒极反笑,目光死死地盯着黄雨晴,口中喝道:“张平,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
  “是!”张平慌忙跑回马车,从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木盒子匆匆跑了回来,双手递给张云氏。
  “把她们几个的挑出来给她们!”
  “是!”张平闻言打开木盒子,挑出几位如夫人的卖身契一一递了过去,只是在递给黄雨晴的时候,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一眼,却被对方凌厉的眼神一瞪,吓得连手中的木盒都差点掉了,赶紧跑回张云氏身边。
  几位如夫人显然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拿着那张梦寐以求的宣纸,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目光纷纷看向那个神情冷眼的女子。
  黄雨晴在众女的注视中飞快地看完手中的卖身契,确认无误后顺手撕成了碎片,欠身道:“谢夫人成全!”
  几位女子有样学样,同样撕碎了卖身契欠身道:“谢夫人成全!”
  张云氏冷哼了一声,厌恶地挥了挥手:“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黄雨晴对张夫人的态度毫不在意,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扭头就走,几位女子对视了一眼,纷纷跟在了她的后面。
  眼看她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坳后面,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几支冷箭忽地从她们身后射出,当下便有两位女子猝不及防之下中箭倒地。黄雨晴反应极快,猛一拉身边的人挡在身前,在那女子的惨呼声中飞身而起,转身直扑旁边的树林。
  她早就料到对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们,只是没想到会下手这么狠,连丝毫情分都不顾。
  果然有胆色之人都有本事,黄雨晴的轻身功夫极佳,身形灵活地左闪右突,那些羽箭根本奈何不了她分毫。眼看着下一步就要钻进树林。以她的身手,若是真让她进了树林,再想要抓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她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离树林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把长刀突兀地出现,对准她落下的方位猛地劈下。她在半空中已经来不及转身,仓促之下只好掏出怀中的匕首格挡。
  在兵刃相交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而错误的代价就是付出生命。她眼睁睁地看着长刀从自己的胸口洞穿而过,溅起的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回头看着远处那位神色冷漠的女子,忽地裂开满是鲜血的嘴笑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过片刻功夫,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变成了几具冷冰冰的尸体,唯一还站在场中的,就只有那位被黄雨晴称作莲妹妹的女子。
  几位小厮打扮的男子迅速上前,将众女的尸首拖到崖边直接扔了下去。
  张云氏看着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子,招手道:“你过来!”
  女子身子哆嗦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只不过方才的一幕带给她的惊吓实在不小,虽然她没有丝毫的损伤,但是浑身却跟筛糠似的一直抖个不停,尤其是当张云氏的手扶上她肩膀的时候,她更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山间道路上碎石颇多,她没磕几下额头便鲜血直流。
  张云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看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女子,失笑道:“我记得你叫青莲对不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是……”听到对方开口相询,青莲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道,“家中尚有母亲跟两个哥哥。求,求夫人饶命!”她心中实在害怕得紧,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哭腔。
  张云氏伸手扶起她,细心地替她擦去额头的血迹,温和地道:“你是我们张家的大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要你的性命呢。”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事青莲嘴唇一哆嗦,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张云氏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接着道:“这次全赖你提前通风报信,我才能顺利地揭开她们的真面目。所以,这次你不止救了我们张家,还救了你自己。如今她们也去了该去的地方,你可有什么心愿?”
  青莲垂首抽泣着道:“妾身想跟夫人一起去青州!”
  “哦?”张云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要回老家侍奉双亲吗?”她刻意咬重了‘回老家’三个字,目光更是紧盯着对方的表情。
  一旁面色沉静的小厮如同听到暗号一般,默默抬起了手中的弓弩。
  青莲咬了咬牙道:“夫人明鉴,妾身从没想过要回去。”她自知接下来的话关系到自己的命运,是以勇敢地抬起头,目光对上张云氏的眼神道,“自进府之后,妾身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还存下了一些银两,日子过得比在家中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且就算妾身回到家中,也只会被父亲再卖与别家。若不是因为可怜的母亲,妾身早就与那个家断绝了关系。妾身知道大人跟夫人的感情极好,所以妾身只希望能在夫人身边做一名丫鬟,终身侍奉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赶我走!”说完再次跪了下来。
  “原来如此!”张云氏颌首道,“既然这样,张平!”
  “在!”张平赶紧走了过来。
  张云氏吩咐道:“安排人给六夫人的母亲送一百两银子,算是替她尽最后一点孝道了。”
  “夫人!”青莲感动得热泪盈眶,磕头道,“妾身此生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张云氏摆了摆手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将来让我发现,你跟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一样,吃我张家的,穿我张家的,到头来还是想害我张家,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当然,若是你真心相待,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丫鬟就不必做了,还是做你的六夫人吧!”
  她这一番恩威并施着实厉害,立马将青莲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还有半分其他的心思,当即感激涕零地道:“但凭夫人吩咐!”
  张云氏似乎颇为疲倦,摆了摆手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上车吧,等公子他们回来咱们就出发!”
  “夫人,公子回来了!”张平小跑着过来,惊喜地指着远处道。
  张云氏看着远处冲她直招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很快,罗尘就带着张俊杰一路飞掠到了跟前。
  “娘,罗世叔真的好厉害!”身子刚落地还没站稳,张俊杰就忍不住出声叫道,“您是没看见,刚刚他一个人对付四个人,那场面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罗尘则躬身道:“见过夫人!”
  “胡闹!”张云氏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骂道,“这么大人还这么毛毛躁躁,回头伤着你。”扭头对罗尘歉意地道,“给罗公子添麻烦了。”
  罗尘闻言忙道:“夫人严重了,不过是几个想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辈,在下随手就打发了,谈不上麻烦二字。”
  张云氏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目光看向静立一旁的几个小厮,语含深意道,“多亏罗公子早有安排,妾身才能顺利地处理掉那些麻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尘顿时会意,看了看东张西望的张俊杰一眼,欠身道:“夫人客气了!张大人与在下分属同门,理当出手相助!”
  这时,张俊杰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奇道:“怎么只有六娘在,二娘她们呢?”
  “她们说要回老家,不跟咱们去青州了。”张云氏神色淡淡,“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听到是张珏的意思,张俊杰便没有多问,转而兴奋地道:“娘,罗世叔答应教我武功了。等我学会了,就打给娘看。”
  张云氏笑道:“那娘可等着的!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不然晌午可到不了杏花镇。”
  此时,天边的红日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一跃而出,温热的阳光带着绚丽的色彩,在摇曳的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图案。
  马车内,青莲孤独地坐在诺大的软榻上紧紧抱着一个软垫。没多久,表情木然的她双眼开始渐渐泛红,很快便蓄满了泪水。就在此时,马车似乎是磕到了石头猛然摇晃了一下,在颠簸中,她的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似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表情也渐渐由木然开始变得悲伤,汹涌的泪水很快便将她怀中的软垫浸湿了一大片。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颤抖着一口咬在软垫上,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肆虐。
  一双纤细的胳膊忽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事情都过去了,活着就好!”
  第两百四十一章 山贼出没
  “是我害死了她们!”青莲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胸口,看着那些空荡荡的位置越哭越凶。
  搂着她的人正是之前藏进马车的唐子昔,感受到对方濒临崩溃的情绪,她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搂着青莲不停地柔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也是她运气好,以为要暴露的她不仅顺利地瞒过了张家的人,还一路隐藏到现在,除了青莲之外,没有人发现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其实这事说来也算是阴差阳错。因为罗尘的提前安排,张夫人早在出发之前就吩咐所有人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马车内,所以这辆供几位如夫人乘坐的宽敞的马车里堆满了她们的衣裳细软等物,足足码了有小半个车厢,所以藏一个小小的唐子昔根本不在话下。加上几位如夫人进车之后一直在商议何去何从的问题,是以并没有关注那堆包袱里居然无声无息地藏了一个大活人。
  青莲发现她的过程倒颇具戏剧性。因为她出身的原因,加上本身话不多,因而自从她进张府之后一直遭受几位如夫人的排挤,所以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无聊之下干脆倒腾起了自己的包袱。本来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贵重物品,结果机缘巧合地让她发现了包袱堆里对她拼命使眼色的唐子昔。
  最后的结果就是,本性善良的青莲不但没有暴露唐子昔,还坐在了那个位置替她挡住众人的视线。
  所以对于唐子昔来说,纵使青莲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死了那几位女子,但是在她情感的天平上还是偏向这位恩人的。
  其实人都是这样,只要是对自己好的人,无论他对别人怎么样,就算他真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偏颇。就好比杀人犯的母亲不可能为了公义杀掉自己的儿子,罪犯的妻子不会因为律法去揭发自己的丈夫。
  眼下的唐子昔正是如此,她虽然对那些惨死的女子也感到惋惜,但是对青莲还是讨厌不起来。就算真如张夫人所说,是因为青莲通风报信才导致这些女子横尸野外,可真正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还是她们自己。凡事有果必有因,她们会有今天的下场,说到底也是她们自己一步步造成的。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这样的。”唐子昔抬手替对方拭去泪水,柔声道:“害死她们的人,是她们自己。你只是自保而已。千不该万不该,只怪她们碰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
  此刻她的脑子里浮现出黄雨晴说过的一句话,张珏与唐将军密谋造反。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随着黄雨晴的叙述,她开始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父帅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不臣的心思。因为黄雨晴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前些日子倪家大公子倪鹏程曾秘密拜访过张珏,谈了什么黄雨晴没说,也许是因为她没听见。但是在倪鹏程走后,张珏在书房待了一整夜,之后就开始安排送家眷出城的事。如果不是西凉国突然来犯,想必为了这些家眷出城的理由,张珏还要煞费一番脑筋。而他身边的这位女奸细黄雨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张珏外出的时候,偷偷潜进书房拿到了倪鹏程带来的书信,就是之前她在张夫人面前拿出来的其中一封,号称是张珏与唐明儒来往的谋反信件。
  唐明儒虽然位高权重、权倾朝堂,但是为人却极为谨慎,这么多年以来,为了避嫌从不私下与朝臣联系,就算偶有书信往来也是通过驿站传送,真正做到了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是如今在边疆重镇忽然出现了他的私密书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加上之前在安阳王的陵墓中,苏璟曾提及当年安阳王李佑与唐明儒乃是至交好友,只是因为安阳王后来因为谋逆罪被先帝赐死,所以唐家的人才对这段往事绝口不提。
  唐子昔虽然对这这一切都不知情,但是自己的父亲无故与边疆重城的通判私交甚厚,怎么说都是一件犯忌讳的事。
  赶路总是枯燥的,尤其是在艳阳高照的时候赶路,就更让人觉得沉闷。不知是因为天气太闷热,还是哭泣太伤神,青莲哭着哭着便沉沉睡去。
  本来唐子昔是不打算睡的,一来她昨夜也几乎整夜没合眼,二来这马车的颠簸极有频率,实在太易让人犯困,没多久她就不由自主打起了呵欠,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勉强支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靠着马车的内壁睡着了,很快细微的鼾声便随之响起。
  马蹄声中,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越来越暖,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照在熟睡的二女身上,仿佛母亲的目光一般宁静、安详。
  不知道睡了多久,唐子昔忽然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一件衣裳,梦中的阵阵幽香正是由此而来。而衣裳的主人则正趴在窗边,探头看着什么。
  她赶紧将印上了口水的那一面翻了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凑过去道:“咱们到哪……”
  青莲慌忙回身捂住了她的嘴,一脸惊慌地指了指外面。
  唐子昔正觉得奇怪,接着便听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若是我不交呢?”
  “说话的这位便是那位罗公子,据说是受了老爷的拜托护送咱们一路去青州的。”似乎是知道对方心中的疑惑,一旁的青莲体贴地解释道,接着指了指站在罗尘身边的中年妇人跟青年道,“那两位便是夫人跟公子。”
  唐子昔点了点头,抿着嘴没有说话。罗尘这个老熟人她自然是认识的,倒是那位张夫人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已经很少见了,而且下手的对象还是相处数年的姐妹。
  在没见到张云氏之前,唐子昔还以为对方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现在看来,这位张夫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身材丰腴,五官端正,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妇人没什么差别。单就容貌而言,比之身侧的青莲还要平凡几分。不知道何以成了通判大人的正室夫人,还是独得宠爱的那种。因为据说那位张珏张通判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一点倒是能从那位张公子身上看出一丝端倪。
  很快她就对那位张夫人失去了兴致,目光落在横在路中间的几位彪形大汉身上。
  当先一人生得豹头环眼,一道长长的伤疤自下巴一直延伸到眼角,看起来极为凶悍,正举着一把巨大的铜锤与玉面青衫的罗尘对峙。
  唐子昔恍然大悟,敢情是遇上山贼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见对方拒绝交买路财,二话不说挥着铜锤就扑了过去。他身后那群汉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举起手中的大刀长枪冲着马车而来,看样子是想趁乱先抢上一辆马车回去。
  见到对方冲来的方向,唐子昔暗道一声不好。因为这群山贼好死不死,偏偏就冲着唐子昔二人乘坐的这辆而来。这倒怪不得他们,因为她们这一辆确实看起来比其他的马车要大上许多,毕竟之前是为了几位如夫人准备的,人多自然就要宽敞得多。
  而那群被罗尘安排保护张夫人母子的小厮见状不动声色地让开了路,躲闪的时候还个个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倒像是真的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了一般。
  “混蛋,居然不顾我们的死活!”唐子昔见状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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