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已经……死了。
  她猛地怔神。
  妖怪怎么会死?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她失声落泪,无法相信他死了。
  “你醒醒……你醒醒好不好……”追月痛哭,哭声和雨声交错,连远处马车上的人都听见了,然而近在身边的独孤羊却听不见了。
  马车从雨中而来,缓缓停在远处。马蹄声停,一人俯身从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旁边的太监为司有言撑着雨伞,要迎他上步辇。但司有言的心绪,已经全被妹妹的哭声搅乱。
  妹妹长这么大,从未这样哭过。
  司有言一步一步走到她身旁,想去扶她,被司徒空制止了。司有言忽然明白了什么,现在的妹妹恨着他,他命护卫将那妖怪孩子带走,去海角天涯将她养大,不许她跟妹妹见面。如今又下令捉拿独孤羊,谁想护卫失手将他杀死。
  她怎会不恨他。
  可是如果不是她要串通三皇叔对他不利,那他又怎么会这么做。
  他没有错,错的是一意孤行,被人蒙蔽了双眼的妹妹。
  “追月。”
  追月听见兄长的声音,仍在握着独孤羊肩上血洞的她,缓缓抬头,看向她这个变得她完全陌生的哥哥,字字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杀我所爱之人?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我已经舍弃一切,留在安南山,可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放过我们?”
  司有言一顿:“我没有下令杀你的女儿,我也没有下令杀独孤羊。”
  “可是他死了!”追月嘶声力竭,恨不得死的人是她,她双目涌出眼泪,被雨水冲刷到面颊,又苍白又无助,还有后悔和失望,“我当初不应该带着玉玺去西城找你!我应该自己一路起兵,哪怕大周会大乱几年,也不该将玉玺交给你!我后悔,没有让这天下易主!”
  司有言怔住,看着几乎癫狂的妹妹,听着她说的乱臣之言,深深错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司有言怒道,“你勾结三皇叔要谋反,我也没有下令要杀你,如今你却指责你的兄长!”
  追月已经听不见这些,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匕首,朝他刺去,这样的哥哥,她不要了!
  司有言顿时慌乱,司徒空见状,知道除掉追月长公主的机会已来,眼神朝旁边护卫示意。黑衣护卫得了暗示,齐齐出剑,一剑斩去追月手中匕首,一剑刺入她的心口,再一剑……却停在了空中。
  众人讶然:“皇上……”
  司有言空手握住长剑,血从掌中滴落,滴入泥水中,也跟着浑浊了。他反手一折,硬生生将剑折断,对那出手的护卫怒目说道:“谁许你们伤她!”
  追月并不领情,冷冷一笑,血从心口涌出,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缓缓倒在独孤羊身边。
  两人的血在雨中交汇,不多久,就被冰冷雨水冲淡了、冲冷了。
  司有言看着自己的妹妹躺在冷冷冰雨中,微微发怔。他蹲身在妹妹面前,不能相信她就这么死了。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尚有微弱鼻息。他神情一凛,喝声:“御医。”
  随行的御医急忙过来,见了地上两人情景,心中一惊,又见皇上神情恼怒,心觉不妙。
  “救长公主,救不活她,你就陪葬吧。”
  御医暗暗叫苦,不敢怠慢,跪地为长公主把脉。脉象已经十分薄弱缓慢,已经接近于无。他在雨中冷汗涔涔,伏地颤声道:“臣无能,救不了长公主。”
  司有言面色峻冷,无法相信妹妹就这么没了。
  他恼她要杀他,恼她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然而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一个真正的亲人了。
  父皇母后已走,唯有妹妹才是他的至亲。
  然而妹妹却死在了他的护卫剑下。
  何等的讽刺。
  司徒空诧异司有言这样痛苦,没想到他设计二人反目到了这种地步,司有言却还是不愿杀了他这个妹妹,这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正沉思着,忽然司有言转而向他,问道:“你有没有办法救追月?”
  司徒空心中冷笑,他怎么会救这个他一心想除去的长公主,她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个巨大的障碍。否则他怎么会暗中命护卫杀了那个女婴,又将自己的火器交给心腹,击杀毫无防备的独孤羊。
  这一切,都是为了除掉蓝星上的障碍。
  这个可笑的蓝星人,却问他能不能救这个大障碍。
  “你若能救追月,我封你为国师兼护卫统领。”
  司徒空一顿,深谙大周制度的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周的国师之位,历来由德高望重的人担任,肩负一国求雨祈福、保护大周皇室安危的职责,更何况还有护卫统领一职。
  得人心,又得权力,这种威望和权力,日后甚至可以操控皇室。
  他心动了。
  “臣不奢求虚名,为皇上解忧,是臣的责任。”他当即跪在长公主身边,探得她还有鼻息,正要施救,忽然又停下了手。
  不行,如果将追月救醒,她定会追究自己击杀独孤羊的事,日后也定会成为自己的阻碍,到时候再除掉她,司有言只怕也会怀疑他。
  而且一旦他救醒了追月长公主,久了,司有言或许会寻机会削了他的国师之位。
  但就这么放过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又不舍得。
  司徒空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
  “皇上,要救醒长公主只怕很难。”司徒空沉思片刻又道,“但是臣也有足够的信心,保住长公主的性命。”
  太监听着这话矛盾,指责道:“大胆,你怎敢戏弄圣上?”
  ——死太监,就你话多。司徒空说道:“臣没有戏弄皇上,因为这个药方,会让长公主沉睡不醒。”
  太监讶然:“司徒大人,这是什么药方?这样奇怪。”
  ——死太监死太监。司徒空继续说道:“这个药方确实是这样奇怪,全凭圣上决定长公主去留。”
  司有言只是想了片刻,就道:“你立刻去准备药。”
  哪怕妹妹是个活死人,那至少也是活着,还有醒过来的可能。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他就永远失去这个妹妹了。
  司徒空假装离开去配药时,又看了一眼那毫无生命体征的独孤羊,确定这个缠人的星际指挥官死了,这才放心离开。
  宫人将追月搬离独孤羊身边,将她送到马车上避雨,送回宫中。护卫还未走,向司有言请旨道:“圣上要如何处置这人?”
  司有言看了看那已死的妖怪,心中只有他将自己的妹妹害到这种地步的憎恶,说道:“丢去乱葬岗。”
  “是。”
  夜幕没有一颗星辰,更没有明月,唯有似乎下不尽的雨,下了整整一天,还没有停歇。
  乱葬岗在远离城外的山谷中,那里的山谷又深又大,历代国师曾言,那是一处会令大周皇室动荡的缺口,唯有填上,才不会使得大周龙气外泄。
  而最好的填充物,就是人骨。
  于是这里成了乱葬岗。
  一个又矮又圆的妇人在夜色下朝山谷走去,雨水冲淡了这里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但秋娘还是在脸上缠了七八层布,仍旧觉得气味恶心。
  她不敢多看地上,生怕一不小心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她简直恨不得闭上眼睛。可是她又不得不睁大眼睛,在这片尸地上翻找。
  家乡闹瘟疫,她已经见过很多死人,但是像死了这么久的,还是头一回见。
  有些已经化成了白骨,有些却是刚死不久的。
  她强忍心头恐惧,将那些人翻了面看,灯笼火一照,十分骇人。
  “羊先生?羊先生?”秋娘明知道他已经不会回答,但还是忍不住叫他,像是能驱散心中恐惧。
  她在客栈久久等不到他们夫妻两人回来,于是抱着香香想去街上打听,谁想刚到楼下,就听见食客在说远处街道那,有黑衣人出现,还死了两个人。
  女的被人带走了,下落不明。男的被扔到了乱葬岗,死状凄惨,连肩头都被破开了一个拳头都能伸进去的血洞。
  她多留了份心眼,跟他们打听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
  结果,模样描述,对上了。
  秋娘又惊又急,可一时没信,就跑去别处打听,结果连听了三处,死了两个人的这事的确不假。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又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可她不忍心让那羊先生被弃尸乱葬岗。
  要不是刚好碰见他,自己也死了,他救了自己一回,她虽说不能救他,但至少想着得安葬他,日后香香长大,也有个地方可以祭拜。
  但她总不能带个婴儿去乱葬岗那样的脏地方,于是她左看右看,寻了个可靠的人家,先将香香交给他们照看一天,自己独自上山去找独孤羊了。
  “羊先生?羊先生?”秋娘找了半宿,仍是没有找到他,倒是这大片大片的尸首,让她想起家乡闹瘟疫的场景了。越想,心里就越不害怕。只是想到可怜的香香就这么没了爹娘,才终于掉了眼泪,连连叹气。
  快至天明,她快将这地方翻找遍了,还是没见到他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天黑看漏了,便想再找一遍。
  念头刚起,她就瞧见不远处似乎有个人的穿着与独孤羊出门前所穿的一样,就连身形也极为相似。她急忙从这不平整的“山头”跑过去,跌跌撞撞到了那人身旁,用力将他翻了过来,一瞧那脸,差点哭出声来。
  “羊先生。”
  独孤羊已没有了生命体征,就连肩上血洞的血都已经凝结,不再流淌。浑身冷冰冰,真的死了。
  秋娘的心也凉了,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瘫坐在独孤羊身边,落泪道:“香香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小,你怎么舍得扔下她……她已经没有娘了,现在连你这个做爹的也不要她了……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们当爹娘的,怎么这么狠心……香香可怎么办……”
  她可以养大香香,可再怎么样,她都不是香香的亲娘。她喜欢香香,想留在她的身边继续当奶娘,可是她一点都不希望是用这种法子占有香香。
  没有亲生爹娘陪在身边,这孩子太命苦了。
  秋娘哭着,觉得香香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怜,刚找到个好主顾,人就没了。
  “死去”的独孤羊听见有人在哭,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他听见了女儿的名字。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似乎还听见了追月的声音,让他不要死,让他活过来,将女儿养大,去找她。
  “吱——吱——”
  蓝星防死应急装置,启动了。
  秋娘好像听见什么东西在响,心头骇然,哭声骤停。突然眼前人身体一动,她吓得翻了白眼。
  “我没死……”
  她怔神,看着刚才说了话的独孤羊,不由愕然。
  “我没有死。”独孤羊气息微弱,却先朝她一笑,安抚这个善良的妇人,“我舍不得香香。”
  也舍不得他喜欢的姑娘。
  可是追月怎么样了?
  秋娘怔了半晌,猛地回过神来,差点就哭倒在他身上:“羊先生。”
  “咳……”独孤羊一声急咳,无法动弹,蓝星人的身体十分脆弱,休养怕是要花很长的时间了,“追月呢?”
  “你说夫人?”秋娘害怕要是现在说那个姑娘已经死了,他受不了刺激也会一命呜呼,骗他说道,“夫人也在找你,她去那边了。”
  独孤羊放下心来,虚弱道:“叫她……一起走,不要回城……不要回……”
  话没说完,他又一次晕死过去。秋娘平日做惯了农活,个子矮小,但力气可不小。她好似秋收时扛沉重的农具,将大高个的独孤羊扛起,费力地往山下走。
  秋娘虽然行事大大咧咧,但也有着细腻的心思,她寻思着独孤羊在皇城里有仇家,那仇家或许来头还不小,否则在皇城中杀了人,怎么连半个查案的捕快都没见着。那仇人估计是有权有势的人,所以独孤羊也说不能回城。
  但好的大夫都在城里,城外的人也不知道可不可靠,万一走漏风声到城里,仇家又追杀过来怎么办?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