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云意姿拾起地上的匕首,“公子此言差矣。木槿虽说花期短暂,可它一朵花开败后,其他的花苞会继续开放,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它们每一次的凋谢,都是为了明天能够更好地绽开,”
  见他仍旧一脸毫无触动的样子,云意姿不禁放柔了声音,细问道:
  “公子不觉得,很是温柔么?”
  “温柔?”
  “嗯……一种温柔的坚持,”云意姿将亮银色的刀刃缓慢地推入刀鞘之中,眼睛把他盯着,“而且木槿花还有一个象征。”
  “象征……顾念旧情。”
  随着这四个字念出,肖珏恍惚了一瞬。
  旧日场景仿佛在眼前重现,还有那刻意回避的不堪的记忆,像有一层薄膜把那些黑暗与温暖包裹,半点也透不出来。
  母亲……似乎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两个字了,心中一阵极微的抽痛。
  云意姿将匕首交到他的手上,无视他神情莫测,低声问道:
  “方才公子,是想杀了我么。”
  肖珏一震。
  他抬头,接触到了女子有些凉的眼神。
  她看出来了,是,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极幽黑的瞳仁,眼底一抹绀蓝若隐若现。
  他一把反握住她的手,隔着纤细的指,握住了那把入鞘的匕首。
  “我没有。”他看着她,有点生气。
  云意姿仍旧浅浅微笑,“公子为尊,我为卑。您若是想要我的命,我也无可奈何。”
  肖珏眉头一拢,语调蓦然一变:
  “我不知道是你。”
  云意姿脸色不变。她也庆幸自己于他有恩。若是旁人,恐怕就横尸当场了吧?
  她淡淡地想。
  “抱歉,贸然出现在这里,”云意姿微微颌首,长发一缕一缕垂落,“也很抱歉我听见了您跟那位大人的谈话。更抱歉的是,我不能装作没有听见。否则,这终究会成为横在公子心头的一根刺。”
  肖珏几乎是立刻就接道:“但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对么。”正常的询问,眼底却流露出了一丝森寒,双眼一丝不错将她锁住。
  多冷血啊,这就是他的本质。
  “那是自然。我心中想要公子安好,便绝不会出卖公子。”云意姿垂下眸,温和地将被他抓住的手抽开,一点点肌肤分离,“只是……”
  “公子很介意同那位老将军的关系么?”
  肖珏顿了一顿:“他是我母亲失散已久的兄长,我曾经听母亲提过,只一直不知身在何处。这十多年都没有出现,可,我母亲死了,他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自称是我的舅舅。一副很重视我,想与我修好的表情。多荒唐,不是么?”
  他轻轻一笑,露出细白牙齿,殷红的嘴唇薄如玫瑰。
  这个人,很难相信任 旧十胱 (jsg) 何人。
  若非自己救过他的命,恐怕不知还要花多少时间与精力才能获取他的信任。
  云意姿点点头,温声劝道:“可是公子不妨试着接纳他。”
  在他僵冷的表情中,她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父母,知道亲缘得来不易。”
  “我希望公子前途似锦,自然也希望公子在这世上能够有亲有故,有所依靠。有那么一个,能够放下一切重担的去处。”
  她的眼中微微燃起向往,又很快落寞了下来,像一捧燃尽的灰。
  她……她竟然没有父母么?
  是了,这并不稀奇,燮国也有许多家人子,从小长于、养于高宅,却不知生身父母何人。
  肖珏看着她,头一次对那些人生出了可怜之情。
  虽不能感同身受,却可怜她们的孤苦无依,这一分可怜,是从这女子身上看见,被她引起。
  故而,他最是可怜她。
  然这可怜中,又带有那么一丝想要给予抚慰的冲动。
  肖珏心中百转千回,把手攥紧,忍不住想向她走去,脚步迈出了一点点,又定住了。
  不行,他告诉自己,不能那样。为什么不能,他又说不清楚,憋得脸色泛红。
  今日的情绪起伏太大,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云意姿挑眉。
  少年一副想靠近又克制的模样,看着她的眼里还带了点……怜惜?
  奇怪,方才她明明不是在卖惨啊?
  她明明是在给肖珏指一条明路,得同那位将军搞好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前世百国宴结束一个月不到,王宫中便突发宫变。
  太尉虞执被杀,镇压叛军的段衍将军居功至伟,新王登基后,对段衍大加封赏,予其掌控天下兵马的太尉之职。
  人人争先恐后都想巴结这座大山。
  然而段衍此人极为护短,又一心补偿流落在外的妹妹与其子,决意拥立公子珏。
  后来尘埃落定,肖珏入主奔晷台,段将军便解甲归田。这些事在百国间流传许久,不算什么秘密了。
  毫不夸张地说,段衍此人,正是肖珏能够推翻那位根深蒂固的前太子的重要筹码。
  只是就刚刚的谈话听来,俩人如今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和睦就是了。
  云意姿一向是善解人意的,又顺着他的角度出发,好言相劝了几句。肖珏并没有应承什么,抿了抿唇,却将腰上的玉佩解了下来,将那把匕首妥帖地别了上去。
  云意姿松了口气。她知道他这举动相当于听进她的话了。
  少年人腰细,他又是一身白衣,文弱气儿极重,将刀一佩,立马增添了几分典雅与英气。
  他走到案边坐下,匕首在他劲瘦的腰间微微晃动。
  云意姿的脸却是僵了一僵,又想起那副情景,像是在脑子里扎了根,怎么也挥不出去。
  肖珏很是奇怪,低头看看,“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云意姿将目光别开,“无事。”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抓了壮丁。”
  肖珏唇边淡淡一勾,好整以暇地听下文,“如何呢 旧十胱 (jsg) ?”
  云意姿走过去,端起茶壶给他斟满,“遇着几个小宫女,缩在假山里咬耳朵。谁都不愿意来这屋伺候,说是……”
  怕你,云意姿及时截住了话头,“有一个把我拦住,让我来送这壶碧螺春。”
  “你不会拒绝么?”肖珏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她坐。
  “公子没看见她们的神色,就像要哭了一般,我可看不下去,”云意姿在他对面坐下,握着茶盏,“想着不是什么苦差事,又能见着公子,我便来了。”
  自动解读成想见你。
  她侧脸弧度优美,光影将五官分割,鼻尖玉润,唇色鲜嫩。
  肖珏抵住盏边,低低嘟囔,“别说这样的话。”
  “嗯?”云意姿看了过来,他又不肯说清楚,好一阵支支吾吾,“想见就来见,饮绿小榭又不拦着你。”
  云意姿“噗嗤”一笑。
  愈发笃定前世与她纠缠的,定然不是这一位了。
  纯情到甚至有些单纯的地步……就算后面性格再怎么变,一个人的习性也是改不了的,依他这性子,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就上了女人的榻。更何况,前世那位使君与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渊源。
  当然她自认也不是随便的人。要怪只怪那夜的酒太醉人、月色太迷人……总之,往事不可追,全当成是前尘绮梦一场罢了。
  “最近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人。”肖珏随口提起。
  云意姿想了想,摇头:
  “没有啊。公子担心我么?”
  “担心?”肖珏反问,轻嗤了一声,“只是觉得若你被害,岂不是便宜了幕后之人。我只是不想令仇者快罢了。”
  “公子觉得欠我一条命?”云意姿笑道,“那您今日也放了我一马,咱们两清了。”
  肖珏脸色一沉,两清?
  不知哪里又触逆鳞,云意姿连忙给他斟茶:“好好好,我知道公子只是担心我。”
  肖珏不喝,将盏重重搁下。
  颇有点恼羞成怒地睨着她,“你且说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我不是公子的朋友么?”
  “大胆,”肖珏低声呵斥,嘴角却勾了起来。发觉不妥,立刻板起了脸:
  “好大的面子,敢跟我称朋道友。”
  “那,”云意姿半点不惧,撑腮看他,
  “公子特意派那两位郎君前来,又是何故?”
  加重了“特意”二字。
  “咳……咳咳!”
  肖珏喝茶被呛,咳得半死不活。
  房顶传来“咔嗒”一声,两个鸩卫差点从屋檐上滑跌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是何时被发现的?!
  自以为身法诡谲滴水不漏,云意姿暗笑。
  其实她这几天夜里都处于高级警惕状态,合眼都难,这俩在屋顶碎碎私语、哈欠连天她可全都听见了。
  “公子什么时候把他们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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