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叶氏闻言一愣,也记起了这么一回事。
  秋氏哭着点了点头。
  在北梁,生产是极不吉利之事,一般普通人家的妇人生孩子都得跑去柴房生产,直到恶露尽后才能回正屋,也就是差不多坐完月子的时候。
  当年秋氏生产的前几个月,便特意在府里一个废弃的西院辟出了一个产房和一个婴房来,连地龙都疏通好了,周围环境布置得暖和舒适。秋氏是想着,二房的那位孕期比自己晚两个月,等她自己生产完坐完月子,二房的史氏也可以搬过来准备生产了,时间刚刚好,还有些宽裕。
  谁知道在她生产那日,史氏摔了一跤,突然早产,当时也来不及另外准备一间产房了,史氏便在她刚生产完的产房里生产了。史氏孩子生下后,院中仆妇才将婴房旁奶娘住的房间给腾了出来,让给史氏坐月子。
  她和史氏二人的月子房中间就隔着婴房,月子房是有了,可是婴房只有一间,还需时间准备,是以,二房的妹妹便暂时同长房的姐姐住到了一块。当时是想着让妹妹在姐姐的婴房暂住几日,等新的婴房置办好了再搬去的,可是几日下来,两个婴孩都十分乖巧,谁也不吵谁,就像双胞胎一样,睡一起睡,醒一起醒,结果两个婴孩就这么住到了出月。
  “就算是一起坐月子住了一个月,”叶氏仍不肯相信,“那也断不可能会弄错呀!”毕竟婴房里都有奶娘伺候着。叶氏记得,当时总共请了四个奶娘,还有女儿的奶娘秋嬷嬷跟女婿的奶娘华嬷嬷,这二人更是寸步不离地轮流看守着,再加上旁的打下手的婆子们,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两个婴孩是不可能会抱错的!
  “母亲!”秋氏痛心道,“桐桐喝的,是我的奶啊!”刚出生的婴孩认第一口奶,这是她们这些生过孩子的妇人都知道的。
  当年秋氏一生完孩子就有奶了,是先喂了一顿才让奶娘抱走的,可是第二天秋氏再喂的时候,安安就不肯吃她的奶了,反倒肯吃奶娘的,还吃得很香,秋氏后面又尝试喂了几次,安安也不怎么肯吃,她当时也没有多想,便随她去了。
  反倒是二房的桐桐,却喜欢喝她的奶。当时史氏生产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请奶娘,而史氏是早产,生完半滴奶都没有,是以二房的生出来后,吃的是她们长房奶娘的奶,可是第二天奶娘再喂的时候,桐桐却不肯吃了。她们长房四个奶娘都试遍了,小丫头都不肯吃,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直哭得嗓子都哑了。
  最后秋氏听她哭得揪心,便提出她来试一下,谁知道一抱过来,小丫头小嘴巴就撅着往她胸脯努去了,也不哭了,闭着眼睛“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像是饿坏了的样子。好在她奶水足,安安也不肯吃她的,她便连着喂了好几日,后面史氏好不容易开了一点奶,就将桐桐要了回去,只是史氏奶水少,桐桐经常吃不饱,后面又另外请了两个奶娘来喂,也不知后面是不是饿到了,小丫头也不挑食了,谁的奶都肯吃了。
  想到当年种种,秋氏心如刀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年这吃奶的事情她们根本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呀,压根就不会往这方面想!可如今一想她才知道,安安和桐桐一定是在她们出生的那天晚上就给抱错了。
  因为第二天早上抱回来的时候,她还问奶娘,怎么安安模样变了许多,昨日见着皮肤还是粉白粉白的,今天一看就变得赤红赤红的。奶娘们都笑道,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后面她再瞧了瞧二房的桐桐,见她皮肤也变得赤红赤红的,便没有多想了。当时她还同夏知秋开玩笑道,要是两个小孩子换错了,她都认不出来,谁知竟一语成谶。
  第30章
  “那也……”叶氏哽咽了起来, “怎么可能就抱错了呢?你说好端端两个孩子, 怎么就能抱错呢?”叶氏心疼得不行,止不住落泪。
  见婆婆跟小姑两人都哭得像泪人儿似的, 冯氏也有感而发,落了几滴泪,她拭了拭眼角的泪, 劝道:“母亲, 小姑,此事还未确定, 你们都别哭了, 事实真相如何, 还需查实。”
  叶氏一听, 忙拿起帕子擦了擦泪,道:“是是, 快!去将霖儿和知秋两人都唤回来。”
  “是,母亲。”冯氏连忙折身,去吩咐在花廊外候着的丫环们。
  “桐桐,”叶氏朝躲在秋一诺身后的夏疏桐招了招手, “你过来, 给外祖母瞧瞧。”
  夏疏桐看着她跟秋氏,有些迟疑, 她们不是还没认她们吗?她外祖母说的这个“外祖母”, 是夏馥安唤的那个“外祖母”的意思, 还是她们让她跟着夏馥安唤的那个“外祖母”的意思?
  “去吧。”秋一诺忽然伸出手来,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仰头看他,见他朝她点了点头,眉眼跟唇角都带着温柔。
  夏疏桐终于鼓起了勇气,迈开脚步朝她们走了过来,这是漫长而短暂的一条路啊,她在还没走到她们跟前时就落了泪。
  叶氏拉她入怀,眼睛忍不住又湿了起来,叶氏捧起她的脸,用指腹拭掉她小脸上的眼泪,隐着哭腔道:“你哭什么呀?”
  夏疏桐摇头泣道:“不知道,桐桐见外祖母和伯母哭,心里也好难受,就想哭。”
  叶氏一听,眼泪就决了堤,将她搂入怀中,这是血脉之间心连着心啊!
  秋氏听到那一声“伯母”,更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冯氏刚吩咐完丫环折了回来,见到眼前的情形连忙安慰秋氏,“别哭了,哭成这样,也不怕吓到孩子。”
  秋氏听了,想压抑住,却抽泣得更厉害了,干脆站了起来躲到廊柱后哭去了。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家中女眷抱着哭成一团,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秋君霖连忙躬身上前,问候母亲;夏知秋也快步去到廊柱后对着妻子柔声相劝,母女俩情绪都有些激动,断断续续的话都说不清,最后还是冯氏跟秋一诺两人将画像之事给说了。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听了,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沉默地盯着那两幅画像。
  不知过了多久,夏知秋的目光终于离开了画像,看向了夏疏桐,眸色极其复杂。
  夏疏桐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不知他心中是何想法,只能低垂着泪眸,有些瑟缩道:“桐桐跟大姐姐的画像怎么了吗?我们两个人……是、是抱错了吗?”
  她小心翼翼的生存方式,更让在场之人心疼。
  夏知秋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此事半点都不回避她,教她一知半解了。夏知秋蹲下来,轻轻拥住她,轻声道:“桐桐,没发生什么,是我们大人之间搞错了一些事情,现在我们需要时间好好理清这些事,你先去外面玩一下好不好?”
  夏疏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了真相,不会不要她吧?不会想要就此掩盖掉这个真相,继续回到以前的日子吧?她害怕……
  “桐桐乖。”夏知秋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突然有些不敢看她那一双清澈受伤的眼睛,桐桐……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些年来……衣食住行上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是心灵上呢?他不敢往下想。
  “兰儿,”秋君霖对冯氏吩咐道,“你带桐桐出去玩一下吧,南儿陪安安在棋室里下棋,你照顾好他们几个。”秋君霖压低声音道,“这两个孩子都好好哄一哄,骗一骗,别让她们想太多。”
  “夫君你就放心吧,此事妾身自有分寸。”冯氏说罢,牵起了夏疏桐的小手。
  夏疏桐乖顺地跟着冯氏走了,在走出花廊前,她又回头看了秋一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他在,一切事情都会顺利地往她期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下去。
  冯氏带着夏疏桐走后,廊下陷入了一片寂静。
  半晌,夏知秋才道:“此事,还需查实。”毕竟仅凭两幅画像,不能就这么断定事实真相如何,如果到头来只是一场乌龙,那么到时伤害到的不仅是他们这些大人,对两个孩子的伤害也极大。
  就在这时,叶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们去书房!书房那里也有一幅画,就当年你们爹出征前找画师画的!”
  二十年前,老护国公出征前,曾请宫内画师为他们一家四口画过一幅画像,是在堂屋画的,他们夫妻二人坐在圈椅上,一双儿女乖顺地立在二人身侧。那个时候,秋君霖不过十岁,秋氏也正好六岁。只是后来,老护国公阵亡后,叶氏不忍睹物思人,便将那幅绘得栩栩如生的画像收藏了起来,十多年来都不曾打开过。
  时至今日,这幅尘封了十几年的画卷终于又被人打了开来,看着画卷上年幼的秋氏,众人这才惊觉现在的夏疏桐竟与幼时的秋氏在面容上有着惊人的相似,若说先前他们对画骨的画像还有两分怀疑,那么在看过这幅多年前的画卷后,这两分怀疑已消散殆尽。
  叶氏当场痛哭,捶着胸口道:“都怪我!如果当年我不将这画收起来,那该有多好!”后面她只要见到外孙女,就能发现外孙女与女儿幼时的酷似了,这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秋氏扑到夏知秋怀中,闷声痛哭,话都说不清了,“桐桐……真是我们的女儿……”
  夏知秋满腔悲愤,眼眶发热,只能紧紧地拥住她,承诺道:“这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叶氏顿时气得拍桌,“我的外孙女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抱错!定是有心人所为!当年那些奶娘婆子,一个个都抓起来盘查清楚!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叶氏发完话,又恸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外孙女!”
  秋君霖忙去劝,“母亲,您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
  叶氏道:“这是你堂堂护国公的亲外甥女啊!”
  “母亲,这事我一定会与妹夫好好查实。”
  “对对!抓到那人,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秋君霖一边好声劝慰,一边扶着叶氏在八仙椅上坐下。
  秋君霖和夏知秋两个大男人好不容易将两个妇人哄好,待她们冷静下来后,二人商量着,将身边的亲信唤了进来,将这事说了,又细细询问了当年也在场的秋嬷嬷。
  几个亲信听过,无一不悲愤,秋嬷嬷拭着泪回忆道:“当年我是守的白日,夜间是由华嬷嬷带着两个奶娘还有两个婆子看守着的,为了不吵到小姐们休息,那两个婆子是睡在外间。”
  夏知秋道:“也就是说,夜间里间只有华嬷嬷同两个奶娘在?”
  “我们长房的就三个人,二房那边也有两个人,我记得是……”秋嬷嬷仔细回忆了下,“那晚守夜的应该是龙嬷嬷跟夏婆子。”
  “就是说,当晚在内间的是这五人了,换孩子的人,就是这五人当中的一个!”叶氏气愤道。
  秋嬷嬷点了点头,给叶氏顺了顺背,道:“就算两边都有人出恭,可出恭都得轮流着去,屋内至少还会有三人同在。”
  叶氏拍了拍秋嬷嬷的手,问女儿女婿道:“那你们两个说说,这事是五人中谁做的?”
  秋氏说话间还有些鼻音,道:“华嬷嬷和龙嬷嬷我们是信得过的,夏婆子至今也还在府上,是个老实热心的人。我觉得,当是那两个奶娘做的。可是母亲你说,那两个奶娘同我们无冤无仇的,她们怎么能……”秋氏说到这,声音哽咽了起来。
  叶氏道:“那就把那两个奶娘找回来,细细审问!不过,当晚是哪两个奶娘守的夜?”她记得四个奶娘,有两个是夏府他们自己请的;还有两个,一个是她送的,另一个是儿媳冯氏送的,都是找的信得过的、身家清白的奶娘,只是她们给出的待遇再好,也抵不过有心人的收买。
  秋嬷嬷回道:“守夜的两个奶娘,一个是吕娘子,是府上请来的,前不久我还在城里见过她,是个好说话的;另有一个,是老夫人您请的,是老刘的儿媳。”老刘是他们护国公府的老管事了。
  这么一听,叶氏有些发愁,这两个奶娘倒也不像是能被人收买的样子。
  见母亲迟疑了,秋君霖提醒道:“还有两个嬷嬷和夏婆子,也得审问一下,不能错过。很快时候,都是我们觉得不可能的人作案。”
  夏知秋点了点头,道:“华嬷嬷是我奶娘,我是信得过的,我回去找她问问话,看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至于龙嬷嬷……她已经不在府上了,回乡下去了。”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秋一诺忽然开口,“怎么回乡下了?何时回的乡下?”
  夏知秋一怔,道:“似乎……也是在安安和桐桐出生后不久辞行的。”
  秋氏道:“是,龙嬷嬷是等安安和桐桐两人满月了才走的。”
  秋君霖闻言道:“这走的时间倒有些奇怪,龙嬷嬷是谁的人?”
  夏知秋道:“龙嬷嬷是我二弟的奶娘,我姨娘去得早,二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与二弟感情十分深厚。当年二弟突逢意外,二弟丧后她本有意归乡,后来发现二弟妹怀了身孕,这才留下照顾二弟妹,伺候她坐完月子才走。”
  秋君霖道:“既然与你二弟感情深厚,那当情同母子,你二弟只剩了这么一个血脉,她为何舍得那么快就离去?”
  夏知秋摇了摇头,问秋氏,“当年龙嬷嬷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秋氏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还是秋嬷嬷记性好,道:“老身记得,当时好像说是她的儿媳要生了,得回去带孙子。”
  秋君霖点了点头,这个缘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还需查证,便问道:“那她的儿媳可是真的即将临盆?”
  “是的。”秋嬷嬷回道,“就小姐临盆的前几日,龙嬷嬷的儿媳还曾经来府里找过她,当时肚子都很大了。”
  “大着个身子还来找龙嬷嬷?可是有什么事?”秋一诺问道。
  “这个老身就不知晓了。不过他们住得也不远,是枣子村人,离我们城里也就一日车程。二少爷不知吧,乡下妇人不像城里的这么娇贵,有些临盆当天还会去溪边洗衣裳,像她那个月份的,上城里来置办些东西也是正常的。”秋嬷嬷问道,“二少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然怎么会这么问。
  秋一诺想了想,道:“没什么。”
  众人又细细商量了一番,最后,夏知秋同秋嬷嬷吩咐道:“这样,当年产房的所有人,接生的产婆、奶娘,还有在产房伺候的丫环婆子,你整理一份名录给我。”
  “是。”秋嬷嬷应下。
  夏知秋道:“到时,这些人我会分开单独审问,想来多少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秋君霖道:“我派些人手给你。”
  夏知秋点了点头。
  叶氏道:“再有,你在府内查这事一定要低调,说不定当年的知情人还有府上,莫打草惊蛇了。”
  夏知秋道:“此事小婿心中有数,岳母请放心。”
  众人商议到此,已是日暮时分,秋氏觉得以自己如今的情绪回府,只怕要被人看出些端倪来,便决定留在护国公府过夜,不回府了。
  “晚上孩子们还要去看萤火虫。”秋氏道,“晚间我们派人回去同二房说一下,就说太晚了,桐桐留在护国公府过夜了,让她不用担心。”
  她不舍得让桐桐回去,桐桐回到夏府,就会离她离得很远,她不舍得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了。可是她又不敢离她离得太近,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桐桐。她当了桐桐的伯母那么多年,如果现在突然告诉她,其实她就是她娘,那桐桐会喜欢她吗?她接受得了吗?还是她会选择二弟妹?更喜欢二弟妹?毕竟是二弟妹,抚养了她整整六年啊!
  “你说……”秋氏有些迟疑问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二弟妹?”毕竟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好在,如今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可是也都是懂事的年纪了呀,想到这,秋氏心中便喜忧参半。
  夏知秋想了想,道,“此事先不说吧,等我们将这事彻底查清楚了,再告诉她,免得她跟着一起担心。”
  秋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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