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

    梁濮突然笑道:“你啊你啊,就是遇事想的太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本就该糊涂点才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对的。”

    燕惊寒拢了拢衣袖,垂首道:“大人教训的事,只是下官总是心有不安,那原随查案如斯厉害,当年下官与邓捷同为州官时,的确——”

    梁濮抬了抬手,道:“不必多虑,原随查不出什么来。”

    燕惊寒附身道:“是。”

    梁濮思量片刻,从桌椅边走了下来,道:“你从前与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都是顺势而为,审时度势者,方能居上,是不是?”

    燕惊寒袖中五指捏紧,恭敬道:“是,大人,下官是说过这话。”

    她慢慢走道燕惊寒身侧,道:“此时不同于彼时,惊寒呐,你若是有天站到了我这个位置上,就会明白一件事,无论官做的再高,都是没有用的。朝廷一封文书,你就要摘帽脱袍,拱手让与他人,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呵呵。”

    “我在辰州做了三十年的官,如今走到了这个位置。起初我在辰州做州牧做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为了勘察河道情况,辰州大大小小的河我都走过,亲自绘图,几次险些在浪涛中覆灭,就这样……就这样第五年朝廷还想换了我,仅仅是因为我并非世家出身,要不是我冒险在御前绘出辰州的水文图,今日你也就见不着我了。”

    梁濮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道:“眼看情形正好,战也打完了,事情也了结了,那些世家们,又想着要把我换下去。是了,还有两年我便要致仕了,的确没什么意思,占着这个位置不肯给新人挪窝,也是说不过去。”

    “但我到底是不甘心呐,我真是不甘心……”

    燕惊寒放开手,任凉风从指尖拂过,刺痛感从细小的伤痕蔓延,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人也不必过分忧心才是。”

    梁濮转身和蔼地笑了笑:“你说的也是,总归是有办法的,听闻马上要来黔南郡的礼部侍中李清平是你的同窗好友?”

    燕惊寒抬起头,对上她意味深长地目光,道:“是,李侍中与下官同出一科,从前一道在长安官学读书。”

    梁濮笑道:“同为一榜进士,又有同窗之谊,这样罢,便由你去迎她,如何?”

    燕惊寒目光闪烁,迟疑道:“下官与她多年未见,情分尚不可知,何况河道的事情——”

    “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于理,你是河道总监管,也负责巡视黔南形势;于情,你们又是好友,虽多年未见,但情分还是在的。”梁濮打断了她的话,温言道。

    燕惊寒明白自己不能再推拒了,否则必要遭致怀疑,她便道:“是,大人,下官知道了。”

    梁濮回到上位,虽是在笑,目光却无比漠然,道:“无事了,你退下罢。”

    .

    惊雷滚滚,银龙游走在天际,不过一会便落下倾盆大雨。雨水从瓦檐上汇聚而下,形成一道水幕,阻隔了她的视线。

    于是那些远山、飞鸟、夕阳、江水,都随着漆黑的天幕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天仿佛漏了个大洞,四海水流从中倾泄落入大地,叫人想起鸿蒙未开之时,那昏暗不见日月的景象。

    燕惊寒只觉得此方土地要被大雨淹没,人如草芥,在命运的洪流中辗转漂浮。那方恬静悠然的景致只是昙花一现,此生于她而言,正是如此。

    她缓缓合上窗,任由黑暗如潮水汹涌而来,顷刻间被吞噬殆尽。

    .

    这夜长安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楚晙从勤政殿回来已是深夜,彼时雨已经停了,水珠从檐下滴落,被夜雾裹着落进树丛里。

    “依严阁老所见,辰州的事情,究竟是如何?”

    严明华跟在她后头,附身道:“陛下,依老臣愚见,辰州自元贞年后便再也没有遇见过这般严重的洪水,若说全是天灾所致,倒也不尽实然,辰州年年修堤,如今却淹了两郡几十县,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

    严阁老卖起好来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如今沈明山领着几位阁臣与她对着干,严阁老颇有些力不从心,但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加之皇帝没有换人的意思,沈明山也不敢妄动。楚晙对内阁里的斗争视若无睹,任由她们自去争抢,颔首道:“阁老言之有理,若真是老成谋国。”

    严明华已经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了,只得道:“臣不胜惶恐,只是臣觉得,想要知道辰州的内情,还需朝廷再派些人手去才是。”

    楚晙侧身道:“不错,朕已经派原随去辰州查案了。”

    严明华吃惊道:“陛下,原侍中不是在贺州查贪墨一案吗,怎么又去了辰州?”

    楚晙笑笑道:“自然是已经查完了。”

    严明华正对上皇帝幽暗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惊,小心道:“那陛下可是,查着了些什么?”

    原随从贺州把案子都查完了,现在人已经在辰州,怎么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严阁老越想越奇怪,难道这是皇帝在试探?不,她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

    楚晙垂眸道:“账本就在朕的案上,便留到明日内阁再议事时,朕与众位卿家一同参详。”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肥肥的一章~

    第172章 弃子

    严明华眼皮狠狠一跳, 在朝为官, 哪个敢说自己是清白无垢的?从前先帝在时, 她和手下的人对贺州的上供早就习以为常了, 也不止她一人如此,连那惯称朴质无华的次辅沈明山还不是如此, 只过不是拿的多少罢了。

    她不禁猜测,皇帝既然已经拿到了账本, 为何今日却没有发作, 反而只召见了自己来说这件事……账本的事被严明华暂时搁至一旁, 她开始揣测起皇帝的用意来。

    于是她答道:“臣以为,此事还需仔细斟酌才是, 毕竟现在贺州一旦动荡, 于百姓多有不利。”

    楚晙慢条斯理道:“贺州出了事,该罢官的罢官,该抄家的抄家。这还算小的, 账面上亏空的银子,也得慢慢查回来才是。”

    这般热的天气, 严明华却觉得出了身冷汗, 她对上皇帝的目光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她说这话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 这位历经两朝的首辅大人被动地被皇帝牵着走,全然不复从前在朝堂中叱咤风云的样子。在见识过皇帝诸多搬权弄势的手段后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很难再回到从前那个状态,人的心境一旦变了,面对事情的态度也随着发生转变。

    楚晙瞅了她一眼, 内心唏嘘不已,严首辅现在几乎成了应声虫,也不知道从前当着先帝面耍花招的样子哪里去了,她道:“阁老觉得,这贺州哪些人该走,哪些人该留呢?”

    严明华心中打了个突,猛然抬头,正对上皇帝幽深的眼睛,她手抖了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今天皇帝会召自己来说这件事了,她颤着声道:“犯官去留,全凭圣意而定,陛下的话就是圣旨,臣等不过建言出策,不敢……置喙!”

    楚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阁老言之有理,不过该听的话还需听一听,该纳的策,也是要纳一纳的。”

    她转过身去,夜露湿了衣袍边缘,把赤色染成血色般的深暗,严明华心跳如擂鼓,眼前阵阵发黑,只听她道:“夜深了,宫门落锁了,劳烦阁老在暖阁暂歇一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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