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郑令婉细细抚摸手钏:“这样好的手钏,别处都没有,就只四妹妹有。”
  郑令清气不过:“一串手钏而已,算不得什么,刚才没看清,现在看清楚,真是丑死了。”
  郑令婉取下手钏:“五妹妹莫动气,我不戴它便是。”
  郑令清神色缓和,嘴里百般嫌弃,目光时不时掠过案上的手钏。郑令婉拿起手钏递到她手心:“若是丢掉,实在可惜,也许是我不配戴它,所以妹妹才觉得它丑,要么妹妹试试?”
  郑令清眼馋,咽了咽,背过身将手钏戴上:“什么破玩意,也配我戴它?”
  这串手钏做工精巧,用料名贵,全临安城再找不出第二件比它更好的手钏。四姐姐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郑令婉不动声色地说:“我记得妹妹有一身红孔雀羽毛织就的大氅,和这串手钏再合适不过。”
  “母亲替我新做的那件大氅,我打算等到穆表哥回府时再穿。”郑令清得意洋洋晃晃腕间的手钏:“搭上这个,穆表哥定会觉得我娇艳可人。”
  郑令婉吩咐丫鬟取来妆盒:“那是自然,只是这串手钏娇贵,沾不得水,妹妹小心保管,等到穆少爷回府时再戴也不迟。”
  郑令清没说话,暗中动作将手钏摘下,乖乖放进妆盒里。
  待郑令清走后,绿玉进屋来,瞧见郑令婉盯着空空如也的手腕发怔。
  绿玉问:“既然姑娘对那串手钏爱若珍宝,为何将它送给五姑娘?”
  郑令婉放下衣袖:“别人送四妹妹的礼物,四妹妹送了我,我虽喜欢,但也明白,它本就不属于我。”
  穆家的队伍一路风尘仆仆,从幽州至临安,马不停蹄。
  半月后,穆辰良回到郑府,郑府全府上下迎接,穆辰良瞧遍人群,没看到令窈,心中虽沮丧,但并不失望。
  早就想到的事,她才不会来接他。
  穆家送来的金银财宝流水似抬进郑府,郑大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府里大办接风洗尘宴,家里的戏班子排了新曲,台上唱得热闹。
  穆辰良将从幽州带回的特产亲自送给郑府兄弟姊妹,留了令窈那一份,准备稍后再去碧纱馆。
  “穆表哥,数月未见,你消减了。”郑令清甜甜地唤,伸出手去接。
  穆辰良不喜欢被人唤表哥。
  除了郑府大房,其他房的公子姑娘算不得他的表亲,可若是不许其他房的姑娘唤表哥,令窈肯定会借这个由头,不肯唤他表哥。他期待听她一声表哥。
  穆辰良没有正眼看郑令清,视线匆匆扫过,忽然瞄见她手腕的手钏,顿时愕然。
  “这只手钏,哪来的?”
  郑令清猛地被穆辰良拽住手,羞涩喜悦,小女儿娇态:“别人送的。”
  “谁送的?”
  少年声音冷戾,郑令清吓一跳,手间的疼痛使得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她试图挣扎:“穆表哥,你先放开我。”
  穆辰良纹丝不动。
  郑令清心头大惊,抬眸见他乌眼沉沉,紧紧盯着她的手腕,眼都瞪红。
  “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吗?”
  郑令清不寒而栗,小声说:“知道,是四姐姐的。”
  “既然知道,你也敢戴?”穆辰良面容阴鸷,一字一字地说:“摘下来。”
  郑令清颤抖着取下。
  穆辰良攥紧手钏,无情丢下一句:“凭你也配戴它?”
  郑令清懵住。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双耳朵听着,她被穆辰良冷言呵斥,强行摘了手钏,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一旁,郑令婉悄悄吩咐小丫鬟:“跟着穆少爷,看他去了哪。”
  碧纱馆。
  鬓鸦正在院子里同丫鬟们玩乐,突然听到院门被人大力拍响。
  “谁啊?”
  打开门看,穆辰良铁青一张俊脸:“卿妹妹呢?”
  鬓鸦见势不对,连忙拦住穆辰良,哪里拦得住,穆辰良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令窈正趴在案头看话本,听见珠帘拨动的声音,以为是鬓鸦,头也不抬:“鬓鸦,你动作轻些,莫要吵到我。”
  少年委屈气愤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为何将我送的生辰礼赠给他人?”
  第58章
  令窈抬起脑袋, 望见穆辰良脸都气红, 张着恼怒的大眼睛瞪她。
  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辱, 气势汹汹, 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瞧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波澜四起,一瞬间想到前世他也曾这样冲到她面前质问, 只不过那时候他问的不是手钏, 而是婚事。
  当时舅舅退婚的圣旨刚下,远在千里之外的穆辰良直接抛下一切,从幽州赶回临安, 他一身杀气站在她跟前,彼时她并不知道危机已近。
  无论何地何地,穆辰良俊俏白净的面庞总是自带一股天真纯良的气韵, 即便发狂,也不忘他贵公子的做派, 让人难以防备。
  “你回答我。”穆辰良见她发呆走神, 心中更是躁动难安,尾音微微发颤。
  他既想听到她的回应, 又不想听,矛盾至极。
  令窈只当没听见,视线往下, 定在他指间紧攥的十八子手钏。
  半晌。
  她缓缓伸出手,勾住那串手钏:“它怎么在你手里?”
  穆辰良鼻音浓重:“你觉得呢?”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该你答我。”
  穆辰良一懵。
  她的淡定令他无所适从,心中顿时升起希望,或许是她不小心丢了这串手钏,恰巧被人捡到而已。
  “别人戴着它,我就拿回来了。”
  “谁让你拿回来的?”
  “我——我不准别人戴它!”
  令窈水灵灵的眼眸睨过去,清丽的声线抛出无情话:“你既将它送了我,它便是我的东西,我自己的物件,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与你何干?”
  穆辰良震住,胸口发闷,喘不过气:“你——”
  令窈故意伤他心:“我怎样?当初是你自己非要送,我从来没说我愿意收下它。”
  穆辰良眼眶发红。
  她也红了眼:“难不成只要是你穆少爷给的,别人都必须接受?你给你的,我送我的,你何必巴巴地跑到我这里要个答案,我能有什么好答案给你,你要发火,就回你自己的摘星楼去,我不受你的气。”
  穆辰良双肩颤抖:“好,你很好——”
  令窈仰起脸:“我本就很好很好。”
  穆辰良气到说不出话,跺跺脚夺门而出。
  珠帘摆动散落,一声声落入令窈心头。
  她盯着穆辰良离去的方向,蓦地呼吸停滞,双手缓缓回落,搭住膝盖。
  遥远的往事窜上心头。
  他的一点子心碎同她曾日夜煎熬的痛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恨他。
  恨死他了。
  前世他的怒意因她而起,却拿旁人做祭品。若不是为阻止他发狂,她怎会扑到鬓鸦身上替鬓鸦挨那一棍。
  这一棍,伤了她的腿,若是挨这一棍,倒也不打紧。偏偏又遭人暗算,旧伤在前,一碗碗药水喝下去,麻痹了她的身体,她从此再也无法行走。
  她瘫了腿,决心要找出背后真凶将其碎尸万段,一查,证据指向郑嘉和。
  她因为瘫痪一事,早就理智全无,误入别人的圈套,将郑嘉和当做凶手,以为他为报她多年欺辱之仇,所以才趁机下此狠手。
  她手执利刃抵住郑嘉和脖颈,他却只说:“你不信我。”
  可她凭什么要信他。他那么厌恶她,从来不肯唤她一声妹妹。
  她以为她可以杀了他报仇,最终还是不舍得。
  她下不去手,老太太却下得去手。老太太正值弥留之际,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替她用家法处置了郑嘉和,将他从郑家族谱除名赶出府。
  郑嘉和一走,什么都变了。
  老太太死了,汴梁她也回不去了,她在郑府孤身一人,再没有人爱她了。
  她只能独自对着郑嘉辞造的金屋金墙,一遍遍幻想他们还在她身边,她仍拥有很多很多的爱,仍然能够做肆意妄为的郑令窈。
  大概是老天爷见她日子过得太枯燥,叫她窥破一桩秘密,从此知晓原来当年真凶并不是郑嘉和。
  郑嘉辞将下药的人带到她面前,是穆家当年留在府里的人。
  那人一头撞死前,道:“姑娘莫怪我,当年的事,是少爷让我这样做。”
  她恍然大悟。
  是了,穆辰良丧心病狂,当年被她伤透心,定是想让她生不如死。
  他知道她最爱同郑嘉和闹,所以才要将郑嘉和也牵扯进来,她入了他的圈套,最终如他设想的那样,众叛亲离。
  她该不遗余力恨穆辰良,却花了整整半个月才接受这个事实。穆辰良太卑鄙,他害了她,还要用从前青梅竹马的事动摇她的恨意。
  他爱她爱得发疯,她被他的爱意冲昏头,以为他就算杀遍天下人也绝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他怎舍得下手?
  起初的质疑最终变成坚不可摧的恨意。死无对证,由不得她不信。她需要恨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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