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令窈惊喜:“我就知道!”
  孟铎:“为师教你的渊博学识,便是天底下最特别的礼物。”
  令窈无语凝噎。
  哪有人将这个当礼物的。论耍嘴皮子,孟铎当属第一。
  她放慢脚步,隔出一大截距离,无声宣示自己的小脾气。孟铎也不回头看她,只顾走自己的路,好似他身后没有人似的。
  令窈气鼓鼓冲他背影扮鬼脸,低声嚷了句:“臭孟铎。”
  孟铎回眸:“你说什么?”
  令窈假做无辜,抬头望夜:“啊,今晚星星真多。”
  又走一段路,却不是往书轩斋的方向。令窈已经认命,无论孟铎带她去哪,今夜免不得熬死在功课里。
  令窈宽慰自己,念在他今日为她挣脸面的份上,她惯他一回也算不得大事。挨骂罚抄,受就受了。
  结果越走越偏,路也越来越难走。
  令窈朝前看,都已经走过府里最南边的花腰桥,再往前走,就是府中久经失修的石楼。
  小小一栋石楼,早已弃用。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带她来这里。
  “先生,要罚我,回书轩斋罚便是,何必带我到这吓唬我。”
  孟铎默不作声。
  待令窈走近了,望到石楼面貌,不由一愣。
  石楼焕然一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葺的,虽地处偏僻,但全无从前颓然之象。一看便知花了许多功夫。
  孟铎牵了她往石楼上去:“此楼地处高势,几个月前我托大郎将石楼改成观星楼,已经修整完毕。”
  青石大台子两边对称,中间一道凹槽从顶延伸至地面。从踏道登至台顶,望得头上浩瀚星河。自台顶俯瞰,正北处有一量天尺,石台正南,摆一简仪。
  青石垒出的石圭有细水缓流,满天星空倒映水中。
  令窈看看天,又看看地,仿佛有两条银河万丈同时星光闪耀。
  她玩心大发,挣开孟铎的手,爬上爬下,兴奋欢喜。前后都看完,累得气喘吁吁,才肯回到孟铎身边。
  “先生,你怎会想起修这个?”
  此地没有座椅,她满身是汗,不想坐地上被孟铎嘲笑礼仪,实在没力气站,只能假借问话的由头,不动声色将他当成人形柱子,背靠背,肆无忌惮赖着他。
  孟铎蹙眉,下意识想要挪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停在原地,任她倚靠。
  他轻启唇齿:“为师说过,要让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已学过星象,但书中所学毕竟是死物,活学现用才能融会贯通。”
  令窈语气自满:“原来这观星台是为我修的。”
  “是。”
  她笑意更浓,刚要再说两句,听得他添一句:“所以往后每日夜课要多添半个时辰。”
  令窈一怔,旋即鼓起腮帮子,闷闷道:“先生真扫兴,明日我就让人拆了它。”
  孟铎没说话。
  令窈背靠着他,看不见他此刻面容神情,只得嘴上试探:“先生?”
  “为师在。”
  令窈欲言又止。
  片刻寂静后。
  他问:“何事?”
  小姑娘声如蚊呐,语速颇快:“我很喜欢它,谢谢先生。”
  他没接她的谢,而是问:“为师教你的口诀中,秋夜北斗靠地平,下一句是什么?”
  令窈对答如流:“ 仙后五星空中升。”
  他继续考她:“斗柄西指?”
  “天下皆秋。”
  “斗柄东指?”
  “天下皆春。”
  他点点头,又问:“五星是指?”
  令窈:“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
  孟铎甚是欣慰:“很好。”
  令窈得了夸赞,浑身骨头都痒起来,百无忌讳地说:“先生,你教我这么多,就不怕害了我吗?”
  孟铎疑惑:“何出此言?”
  她笑道:“待我学成,哪还看得上凡夫俗子。”
  孟铎一语点破:“你眼比天高,即便不学,也看不上凡夫俗子。”
  令窈将后脑勺靠他背上:“那先生呢?先生博学,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要找一个合心意的枕边人,只怕难于上青天。”
  孟铎:“既然难于上青天,那便顺其自然。”
  令窈觉得稀奇:“难道先生从来没有过心上人吗?”
  “没有。”
  “先生当真冷血无情。”
  “情分很多种,不一定男女之情才叫情。有些人即便孤苦终老,也能怡然一生。”
  令窈笑道:“看来先生绝不会痴情于谁,先生只爱自己。”
  “世间痴情之人多如牛毛,不差我一个。”
  “先生敢不敢与我做赌?”
  “赌什么?”
  “赌将来遇到心爱之人,先生定会像世间其他男子那般发狂发痴。”
  “绝对不会。”
  “若先生输了?”
  他只觉得好笑:“从此你便唤我徒儿,我认你做师父。”
  令窈哪料得到以后的事,她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全盘把控,无非是为了玩笑,捉弄于他:“一言为定。”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清风繁星,桂花飘香。
  令窈贪恋嗅香,满目星星,惬意至极。孟铎寡言,与她说上许多话,此刻便不再开口。
  她喜欢同他讲话,他从不将她当小孩子,也不看重她郡主身份。她在他身边,无需拘泥,只需做当年那个十八岁的郑令窈。
  她还想听他多说两句,拿出话来逗弄他:“我问过山阳,他说你们本该三日后才到,先生非要快马加鞭赶回来。”
  孟铎忽略她话里的打趣,语调平缓,无情无绪:“在外耽搁许久,不想在路上浪费多余时间罢了。”
  视野中有什么一晃而过,令窈惊愣,揉揉眼睛,喊:“先生,你看,是彗星!”
  闪亮的白线劈开墨黑色夜空,一道又一道,轻曼飘逸,光彩夺目。
  令窈第一次看见彗星如雨降落,前世她听人说过,却从未亲眼瞧过,她贪睡又懒惰,即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星象,也与她无缘。不成想,今日却阴差阳错遇见了。
  令窈屏住呼吸,目不转睛,被眼前美景惊得说不出话,震惊之余,听得孟铎玉石般的声音落下来:“好看吗?”
  哪能不好看。令窈语气激动:“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他也仰头望星,喃喃道:“为师夜观天象,推测今夜有异象,果不其然。”
  她一愣,随即被彗星吸引全部注意力。
  星星将夜空烧亮,一串连一串。
  她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夜。
  令窈痴痴地看着,彻底沉醉其中,直至薄薄的夜恢复如初,孟铎唤醒她,她也不愿离开。
  “再等等,兴许还有。”
  “没有了。”
  令窈不甘心:“万一呢?错过岂不可惜。”
  孟铎挪步,踱至她跟前。
  小姑娘高高仰着脑袋,眼睛张得大大的,渴望地望着星空,嘴里抱怨:“先生,你走开些,别挡住我。”
  孟铎无奈,抬手将她脑袋掰回来:“瞧你脖子都快扭断。”
  令窈被迫由仰望星空变成仰看孟铎,一本正经:“此等良辰美景,脖子扭断也值当。”
  孟铎笑了笑,不再劝她,轻步往外。
  令窈看看天上,又看看孟铎,此地荒凉寂静,她不敢一人久呆。
  她一边朝他跑去,一边叹气,口吻遗憾:“彗星真好看,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孟铎停在石阶上,见她追到跟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给你。”
  令窈接过:“是什么?”
  “关门弟子的特别礼物。”
  令窈神情得意:“先生口是心非!明明有还骗我说没有!”
  她打开一看。
  香囊里面装着一块小小的石头,形状奇怪,她从未见过。
  孟铎:“是陨石,天上掉下来的彗星所化,有它,你便可日日观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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