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谢庭玉听到传言有些哭笑不得,他和叶青水说:“你不在乎吗?”
  他看着小姑娘忙碌的侧影,不禁侧目。她这几天每天早起晚睡,早上必定跑到城里、行踪几乎成了谜,说好的在家照顾他,实际上也照顾不到哪里去。
  他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当了一回靶子的滋味。
  叶青水随意地道:“没事,反正也不差那一句两句,我不在意。该我受的、不该我受的,我全都受了。”
  叶青水想着反正现在打井是做无用功,倒不如把时间花在刀刃上。上辈子从夏天打井打到秋天,山地刨得坑坑洼洼,愣是没打出一口出水井来。
  阿娘倒是对这些话很在意,吃午饭的时候,她劝叶青水赶紧回去劳动。
  “水啊,阿婆好得差不多了,她说明天和你一起去上工。”
  阿婆不知道心里想着啥,她板着脸,和叶妈说:“俺啥时说过这话了,不去上工就不去。”
  “咱娃娃是要做大事的人了,水呀,婆听你的。你赶紧找出那个啥找水姨,那个姨咋架子那么,让你找来找去都不肯来。”
  谢庭玉正喝着水,听了差点没有被呛到。
  叶阿婆没念过什么书,她根本连找水仪是什么玩意都不清楚。她不想去上工完全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豁下老脸来怼着大队长。到底谁才是本村人,几个知青娃娃欺负青水大队长都不吭一声。
  大队长放任流言不管的态度让叶阿婆心寒。叶阿婆的丈夫和两个都是当兵的,是村里当之无愧的有名望的老人了,头一回受到这种冷遇,她心里堵着一口气。
  她心疼水丫,摸摸她日渐憔悴的脸说:“大不了今年勒紧裤腰带,少吃点粮食。”
  叶青水听了不禁笑,“阿婆,找水仪不是个人,是一个像收音机一样的铁盒子,能用它找到地下的水。阿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只不过是被说几句闲话而已,听了又少不了几块肉。乡下婆娘就是爱唠叨,这有文化的人骂人也是下刀子。不在意就好了。”
  “阿婆,水丫保准过段时间让你风风光光,变成大队最有名望的老太太。”
  叶阿婆听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她默默地叹道:孙女都被骂傻了。
  孙玲玉也来探望谢庭玉,她借着探望谢庭玉的机会,和叶青水说:
  “叶同志啊,听说你在弄什么找水仪。有什么结果了吗?要我说,你可不能碰到一点点困难就退缩了。m主席说过,要有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万一咱们挖水井挖不出来,可就指望着你啦。”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眉飞色舞的神气极了,一点也瞧不出指望叶青水的意味。浓浓的嘲讽,明摆着就是看扁人。
  何芳捂嘴笑了笑。
  叶青水听了,像周老爷子一样挺直了腰板,自信地道:“可不是,你们还真的得指望我。”
  清风徐徐地吹来,叶青水的眼睛弯成月牙,眼里迸溅出来的光,自信又耀眼,像一块吸铁石似的吸着人的目光。
  一个星期后,生产队合力打的那十口井,渐渐地有了结果,陆陆续续地挖到了可以出水的深度,但是一口都没有打出水,大队长顶着炎炎的烈日,艰难地做下决定:让社员咬着牙再往下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玉哥,没有糖吃。
  因水丫无心恋爱,只想找姨。
  玉哥:我能吃到糖的。
  总有一天,亲手剥给你们吃。
  第029章
  挖到五六米还没出水的时候,大家都饱含着希望,不约而同地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旱了那么久打水难也是应该的,再咬咬牙,往下打肯定出水!挖破了岩,岩下的水又甜又清,更好喝呢!相信知青娃娃们的没错,娃娃们可比他们有学问多了。
  于是社员们忍着烈日、星夜兼程地赶工,等挖到九米、十米、甚至十五还没有出水,每个人心里又经历了一次激烈的变化。他们脸上涌出了绝望的表情,这半个月以来的每一滴血汗,都白流了。
  河里的水干了,井里打不出水来,要吃水只能靠肩挑手抗、从几里地之外的深山里舀水。这样背水累也累死人,哪里种得下粮食?更不论种水稻这种吃水的粮食。
  绝望过后,每个人的心头都涌出了复杂而精彩的情绪。
  “知青不是拍着胸脯说能打得出水的吗?啊?这咋回事?”
  “还有学问哩!看这学问真是害死人,还不凭咱老农民有见识,好歹搁以前咱五口井也能打中一口。”
  大队长叶老六目光复杂,年过半百的男人蹲在了黄土地,粗糙的双手揪着花白的头发,深陷苦恼。
  他问被推荐去上工农大学的何芳:“怎么没水,没水怎么种田……”
  何芳也愣住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后,坚定地说:“仪器上显示的是有水的……指不定是埋得深,接、接着打,”
  一股浓浓的不安笼罩在了何芳的心头,这些日子大伙一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打井行动,让她这个领头人有着组织者的荣誉。水井挖到了十米深都打不出水来,这无异于一记火辣辣的耳光打在她脸上。
  她的手指开始发抖,惶恐地意识到:决不能承认错误,承认错误就是推翻过去一切的努力。承认自己错误的决定、使整个大队浪费了上百个劳动力,这是要开会检讨的,检讨会一开,她的工农兵学员的资格很有可能会被取消!
  何芳咬紧牙,坚持道:“这是一只拦路虎,企图粉碎我们的意志和决心。往下打,没有错!”
  四面八方投来的质疑的眼神淹没了她,连孙玲玉都有些动摇了。那些质疑的眼神里有着怀疑、失望、愤怒,还有吃人的眼神。
  社员们压抑了一个月的疲惫、痛苦,像一桶油,被何芳的一句话轻轻擦了擦,溅出火花一下子爆发了。
  “这井挖不出水吧?”
  “去他娘的坚持,嘴皮子碰碰不把血汗当回事。这种知青真是废物,浪费粮食。这半个月害得老娘辛辛苦苦天天睡不着觉。”
  “亏得俺们还推荐你去当工农兵,挖不出就挖不出还撒谎,脸都不要了。”
  何芳像溺水一样的,感受到了被愤怒的眼神包围起来的滋味,也体验了叶青水被戳着脊梁骨百口莫辩的感受,不,她的情况甚至比叶青水还要糟糕。
  孙玲玉的眼神有些迷茫了,她和大队长说:“咱们再重新测测,到底挖不挖得出水。”
  大队长抽着旱烟,脸沉了下来,一声不吭。
  孙玲玉和几个知青又去市里借了仪器,测得的结果是有水的,这下解救了何芳的危机。何芳感激地握着她的手,眼泪在框里打着旋儿,“还是科学可信。”
  “我就说过再坚持挖、再往下深一点,说不定就有水了……”
  这时有人轻轻地扔了一句:“青水丫头以前就说过肯定打不出水,这指不定是谢知青的意思。”
  ……
  这半个月以来,叶青水每天往城里跑断腿,她在两个老人的指点下去大学图书馆借阅了很多资料,反复地翻查。周存仁虽然落魄了,但以前也是当过教授的人,他豁下一张老脸领着叶青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才换得一个进图书馆找资料的机会。
  半个月后,叶青水拎着简陋的找水仪,激动又欢喜地回乡下了。
  她的找水仪破得就跟积了十年灰的收音机似的,它的每一个零部件都是周存仁去废旧回收站一个一个拆出来的。周婷婷得知这个“自然电场找水仪”做出来了,和叶青水一样激动地去城里迎接它。
  结果看到周存仁手里那个不足收音机大小的设备,还又破又旧,不禁咋舌,“这个能用吗?”
  “包管灵,测过很多次了。”
  于是叶青水和周婷婷回到乡下测了好几处点,距离农田最近的地方,发现了一条细细的岩下水源。
  叶青水心满意足地抱着找水仪回家,一路上碰到了好多社员,对她怀里的“收音机”都很好奇。
  “水丫,这是啥?”
  “啥呀这是,买收音机啦?”
  “扁扁的,不像收音机,啥呀这是?”
  ……
  叶青水一律回答:“找水仪。”
  半个月后仍旧在屋子里养伤的谢庭玉,探头出来,不禁问:“真让你捣鼓出来了,找水仪?”
  叶青水用力地点头,眼里的兴奋和欢喜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满足极了。
  谢庭玉把它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说:“很轻便、方便携带,如果真像你说的能用的话,推广起来很容易。”
  谢庭玉放下了找水仪,目光注视着她汗涔涔的脸,不禁伸手替她摘掉了口罩。
  “看你的脸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咋还天天戴它?”
  叶青水被摘了口罩也不在意,她说:“要戴够三个月的。”
  谢庭玉注视着她光滑如初的面庞,因为刚刚激烈运动后涌着一层浓浓的粉色,像天边的云霞一样,容易红。乌黑的秀发含着湿意,覆在两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瘦巴巴的小丫头用大米养了两个月,面庞圆润了一些,用拇指戳一戳脸蛋,白皙而有弹劲,柔软滑腻。
  “你在干什么?”
  叶青水毫无防备地被谢庭玉用戳了一下脸蛋,退了一步躲开了。
  谢庭玉收回了手,掌心还残留着一片温软的柔滑,不知怎的,心里涌起一抹淡淡的可惜,脸没摸成,但很快谢庭玉回过神来:他怎么会有这种流氓一样的想法!
  他的脸黑了。
  叶青水抱着自己的找水仪,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桌子上。
  谢庭玉把床边放着的药拿在了手上,吃力地自己给自己上药。混凝土砸下来的时候,他的后背生生刮破了皮,这半个月以来谢庭玉睡觉都只能侧躺,无法仰着入眠。
  他“尽心尽力”地辛苦劳累了一番,怎么也涂不到伤口上,他动了动唇:
  “水丫,过来帮我上个药。”
  上药的活原本是沈卫民做的,但是这些天他被拉去挖水井,顾头不顾尾落下了很多照顾谢庭玉的事。看在谢庭玉可怜的份上,叶青水能干的,基本也代劳了,为那五块钱的劳务费而尽职尽责。
  叶青水放下手里的找水仪,“哦,你等等——我先记点东西。”
  于是谢庭玉又等了一会。
  叶青水记完了找水仪的数据,拿起药,谢庭玉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衫的纽扣。一颗又一颗慢吞吞的,叶青水皱眉,“你快点,慢吞吞的又是没见过。”
  她还以为谢庭玉害羞了。
  但其实在之前叶青水已经习惯了他不穿上衣了,他的后背有伤,伤口没愈合的那几天,他每天都是绑着绷带赤着上身的,该看的都被看光了。
  谢庭玉被噎了一下,淡淡地说:“一只手不方便,抬起来疼。”
  怎么养了这么久,还这么废物。
  叶青水蹙起眉,给他代劳了。
  她一把揪开他的衣服掀到底,把药粉均匀地涂在他的伤疤上。狰狞的伤疤像裂开的缝一样,浮在谢庭玉的背上。
  谢庭玉的身材着实很好,肌肉结实有力、像硬邦邦的石头似的。两只胳膊肱二头肌非常明显,浮现起来的纹路令人看起来很有男人味,是典型的穿衣有肉脱衣显瘦那一款的。
  这么好看的身体,多了一道丑陋的疤,叶青水匆匆看了一眼都觉得惋惜。
  谢庭玉呢,闭上眼额头沁出几颗汗。空气中浮动的热让人心思浮躁。背部痒痒的、小姑娘的一只手时不时轻轻地滑过,落在他的背部像羽毛一样撩着心尖,痒到了深处。她的拇指一路滑到了他的腰胯。他难以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呼吸渐渐地变得粗沉了。
  谢庭玉的脸红了、又渐渐黑了。
  他低沉的声音厚得像破锣嗓子似的,掺了沙哑。
  “你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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