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作者:谦少

    半张侧面埋在枕头里,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眉,即使睡着了,眼睛也有着极漂亮的线条,睫毛密得像扇子,颜色却浅,软软地盖在眼睛上,被阳光照得金黄,总是玩世不恭笑着的唇,安静地抿着。郑家人都是薄唇,薄情的象征。

    这样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他,总让我想起他的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聪明,没这么让人猜不透,那时候的他,想什么话,都会告诉我,包括他爸爸骗人说他是他的侄子,包括那个我素未谋面的,他的妈妈。

    只是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出去读书,英国的贵族学校,统一的校服,音乐课要练小提琴,学法语,还有学校之间的网球联赛,他写信过来跟我说。再后来,他渐渐长大,渐渐有了很多好玩的事,他有很多女朋友,他会开着车去草原上看野马,冬天会去澳洲潜水,他会品酒,会在舞会上跳舞,会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拍下某幅宋朝的扇面……

    而这些,我都不懂。

    我只能安静地做他的一个朋友,他喝醉的深夜,抑或是通宵过的凌晨,我泡一点茶给他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到黎明,而后各自散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不再跟我说他的心事,不谈家人,不谈过去,而他的现在,我听不懂。

    我想,我不能陪他很久了。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能泡茶给他喝的女孩子,两个人相拥睡去,他们会恋爱,结婚,到那天,我就做他的一个普通的朋友。

    我不敢再想,从卧室拿来毯子,给他盖上。

    “小朗,小朗……”

    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是一只在眼前晃的手,手指修长得很,然后是郑敖凑得很近的脸。

    “怎么了。”我茫然地看看周围,原来我坐在阳台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郑敖已经穿上了外套。

    “晚上我们去吃饭,你去不去?”他俯身下来问我。

    我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换衣服吧。”他俨然主人一样,走到衣柜面前,给我找衣服:“小朗,你怎么这么多白衬衫?”

    “我上班要穿正装的。”我站起来,准备穿衣服。

    这次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楼层很高的中餐厅。

    装修很中式,都是雕花木门,窗上还装着窗纱,贺连山他们在包厢等,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走过去,推开门,包厢有整扇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虽然挂着宫灯,但还是有一种中西合璧的违和感,好在风景很好,正是黄昏时候,半个城市的灯火都一览无余。

    桌上摆了不少凉菜,人也很多,一半是熟面孔,郑敖和他们打了招呼。今天做东的似乎正是贺连山,上次那对双胞胎簇拥在他左右,只是似乎没有上次见面时候那么神采飞扬了,而是有点凄惶的样子,像两只惊弓之鸟。

    我在郑敖身边找了位置坐了,这些人大概在等他,我们一坐下,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就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我没刻意听他们聊天,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地皮的事。

    我刚喝完一碗汤,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很好看的少年,大概不会超过十七岁,未成年的样子,不算高,牛奶一样的皮肤,打扮很潮,戴着个深灰色的棒球帽,背上背着印着星条旗的包,穿着火红的卫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副耳机,咖啡色刘海,一进来,就不开心地发脾气:“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接话的竟然是向来脾气不算好的贺连山,笑着说:“你也是脑残,直接问最大的包厢就是,还找个什么。”

    “你才脑残!”那少年把包往墙角的花盆旁边一扔,把帽子取了下来,仍然是找麻烦的语气:“你们都坐满了!我坐哪里!”

    “坐郑敖腿上啊!”向来以文雅自诩的王朗也开起了玩笑。

    郑敖靠在椅子上,唇角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少年的脸渐渐地红了,虽然仍然凶巴巴地,却没有刚才那副气势了,对郑敖色厉内荏地凶:“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已经有人腾出了位置,服务员给他在郑敖右手边加了一张椅子,他虽然骂骂咧咧,还是过去坐了。脸红红的,喝了一口汤,又被烫了舌头。

    我隔着郑敖,看清了他的脸。

    是非常,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虽然刘海有点长,但眉形正,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嘴唇优美得像花瓣,左边耳垂上有一个蓝宝石的耳钉。印象中,我似乎在哪里看过。

    他坐在郑敖身边,陆陆续续地跟郑敖说着话,声调很低,郑敖听着,偶尔对着他笑一笑,坐在他右边的王朗还打趣他:“看来我们这只小暴龙,还是有人能收服的啊……”

    少年直接扔了块鸡骨头过去,让他闭嘴。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中途我起身去洗手间,当时席上已经只剩一半人,郑敖不在。

    我在男洗手间的隔间里,听见了接吻的品咂声,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了少年惊呼声,和另外一个,熟悉的轻笑声。

    我知道郑敖就在这个洗手间里,就在某个隔间里,和刚才的那个少年接吻。就算知道我在这里,他也未必会惊讶,他在我面前,向来就很随意,无需隐藏,无需顾忌,因为我全盘接受,因为我没说过我喜欢他。

    不过是我咎由自取。

    我没能吃完那顿饭。

    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鱼缸旁边,给郑敖打了个电话。

    响了四声,电话才被接起来。

    “怎么了?小朗?”他在那边问。

    我没办法忽略他呼吸的急促。

    “没事,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哦,好。要我送你吗?”

    “不用。”

    我站在这座大厦外置式的电梯里,隔着透明的钢化玻璃,看着这个城市,电梯一层层下降,万家灯火,灿烂辉煌。

    可惜这里面没有我的家。

    我以为他只喜欢女孩子。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男孩子,只是不喜欢我。

    “苏律师吗?”

    “是我。”

    “后天的出差,我准备好了。”

    “你不是说有家人需要照顾?”

    “他……已经有人替我照顾了。”

    ☆、冰川

    这次出差,是去做一个经济案件的取证,上一周光是要资料就打了无数电话,还收了三趟快递,最终苏律师对那边的智商有了一定了解,于是决定亲自过去当事人的任职地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