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作者:谦少

    我被问得无言以对,罗熙大概也看出来,笑着说:“我是在这边读书的。”

    “读书?”我更惊讶了:“你在上大学?”

    他笑着点头:“我长得显老而已。”

    虽然他这样说笑,但其实我之所以以为他和我是同龄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貌,而是因为他的气质。这个叫罗熙的青年一点也不像他大学里没心没肺的同龄人,他经历的事肯定不少,因为他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我们两个站在楼梯中央,勉为其难地让出了给一人通行的位置,他大概是怕我被挤得摔下去,伸手抓住了我手腕,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这突然的动作我却也并不反感,不知道怎么回事,罗熙给我的感觉很友善,最起码好过贺连山王朗那一帮人。

    “我们进去里面聊吧。”那个人挤下去之后,罗熙提议。

    “你不是要出来吗?”我问他。

    他无奈地笑起来。

    “许朗,你要是个女生的话,就完蛋了。”

    “为什么?”我对他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带着我往里面走。

    “你要是个女生,这么喜欢戳穿别人,岂不是要单身一辈子。”

    这酒吧并不算好。

    酒的种类不多,也不好喝,灯光不好,唱歌的人有点“油”,没有银魅那种醉生梦死的气氛,也没有墨格那种装到极致浑然天成的小清新。

    那些酒吧动辄四位数一个台还是有道理的。

    我和罗熙坐在舞台侧面的一个小包里,现在这个时间段正好,酒吧人不少,舞台上歌手唱着过时了的小清新范歌曲,兑了红茶的酒很难喝。

    “很失望?”他大概当我是很少来酒吧的乖乖仔,笑着问我。

    “意料之中。”我不打算和他往深里说,因为我想说的话他未必听得懂。我想说,这社会仇富颇严重,仿佛有钱只能买到最烂俗的,金光灿灿的,属于暴发户的东西。其实有钱买到的反而是最精致最匠心独具的东西,钱够多,连情怀都能买到。墨格去年一直走文艺风格,主题叫“在路上”,一会是西藏一会是布拉格,从西藏搬过来的五彩经幡,音乐专业学生在台上唱梵语歌,来的都是文艺女青年文艺男青年,穿麻布裙子戴青金石的项链,张嘴就是仓央嘉措诗集,墙壁上挂着十几万的现代艺术家的抽象画,灯光打得煽情,一堆人坐在酒吧里就觉得自己去了一趟拉萨。银魅更是搞了个初恋之夜,一堆长相清纯的美女和帅哥穿着学生服当服务生端酒,单凭那张脸,他们哪个读书时候不是别人心目中隔壁班的那个男神女神。

    这世界上很美好的一些东西,恰恰都是能用钱买到的。

    而这世界上最最美好的一些东西,可以一分钱不用花,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那个眼光,活得也没那么纯粹。

    我能举出的唯一一个例子是陆嘉明,他现在还在读书,最大的爱好是种植物,我看过他自己弄的一个小园子,墙角种瓜,胖胖的小苗从土里钻出来,子叶又嫩又绿,像两片手掌。一捧草籽撒在装了白沙的玻璃杯里,淋上水,三天之后,草芽出齐了,一天天长高,看得清根须脉络,草针翠绿,摆在桌子上,看一眼,心情能好上几个小时。他还种树,半尺高的小树苗,跟着他长大,长了十五年,熟悉得像家人,他坐在树下看书,没有什么情怀比这更好。

    说到他,就不得不说李貅,李貅当年练手,买地想搞楼盘。李家人其实不适合搞这种虚的生意,他们适合搞实业,严谨认真,是在工业上为数不多的能让德国合作商满意的人。李貅买的地当然没搞起来,还荒在那里,他把合作商骂回家了,自己坐在那里生闷气,陆嘉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旁边跑来跑去,撒了半亩葵花种子。

    等到第二年,李貅路过城郊,又想起那块该死的地,顿时满身杀气,眼看下一秒就要抓两个倒霉的朋友去陪他练拳,结果从车窗望过去,只看到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盛夏阳光照下来,无数个金黄花盘仰着脸看着太阳。

    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第一人称写许朗你们也不一定能懂这个娃心里在想什么~

    我想我下章该更直白点。

    ☆、朋友

    罗熙是个让人觉得很舒适的人。

    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有意接近我,还是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总之我和他坐在酒吧里的半个小时里,我们只有寥寥几句的交谈,却没有人觉得尴尬或冷场。明明是蹩脚的歌,蹩脚的酒,拐角处的龟背竹后面还藏着打扫卫生的拖把和桶,但是我觉得像夏日午后和老朋友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光正好,岁月慵懒,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就让人安之若素。

    但我没有老朋友,也不会运气好到忽然多出一个能让我全心信赖的老朋友。

    我过去的人生没有那么幸运,以后也不会忽然转运,如果有的话,大概也是个精致的骗局。

    李家身份特殊,我不能给他们带去麻烦。

    “在想什么?”大概是看见我在思索,他忽然问我。

    “我在想,”我把酒杯放回去,站了起来:“也许我该回去了。”

    “哦,好。”他对我突兀的举动有点惊讶,但也跟着站了起来:“服务员,结账。”

    倒没有像贺连山那个留学留得中文都不会说了的逗比一样,走到那里都叫“waiter”。

    我拿出了钱包,他却比我先一步把钱送到服务员手里。

    “不贵。”他看我还要拿钱,笑着解释:“一杯咖啡的钱而已,你要是实在要请,下次请我吃东西就是。”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付钱的缘故,欠了人情,就有了牵扯。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他平时喝的是什么咖啡。

    两个人一起走到楼下,算是深夜了,外面气温颇低,小摊贩都散了,满地的垃圾,我走在前面,罗熙跟在我身后两步远,我刚下了铁楼梯,一张牌子伸到我面前,竟然是刚才那个不理我的旅馆拉生意的人:“住宿吗?”

    我顺着那人目光转头看我身后,罗熙已经笑得眼睛都弯了。

    真不知道是现在社会民风开放,还是这旅馆的人饥不择食。

    “我要回去了。”我站在街边,回头跟罗熙说。

    那样大的家族里出来的人,我不信他会听不懂我话里“我们该分道扬镳”的暗示。

    “好啊。”他跟在我身边:“我们去哪里?”

    我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

    “你不回家吗?”我问他。

    “我住校。现在宿舍已经关门了。”大概是因为冷,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这周围很多旅馆的。”我瞥了一眼那个仍然在不死心地往这边看的旅馆老板。

    “我不喜欢睡旅馆。”罗熙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并不是身上带着侵略气焰的人,事实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很平和,只是眼神仍旧忧郁,没有一点指责的意思,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我没办法了。

    “我家不算很舒适,”我迟疑着:“不过你愿意睡我家的话……”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呆在他身边会觉得舒适。

    因为这个叫罗熙的人,虽然有着我见过的最忧郁的眼睛,但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没有比这更纯粹的快乐。

    “这个是我的拖鞋,毛巾和牙刷都是新的,”我站在浴室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上那套全新的睡衣递了过去:“这是睡衣。”

    那本来是买给郑敖的。

    不过,想必他以后也不会经常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