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羡

  陆溶的假只到酉初(下午五点), 是以他申正二刻(下午四点半)便和文皎请辞,和葛霄一起带着柳湘莲回了营。
  哪知文皎送走他们三个,才拉着英莲回屋, 要和她细说她的婚事嫁妆等事, 门上便报韩将军来了。
  韩琼英是老熟人了,文皎也没假客气往前院去迎她,倒是英莲起身站在门口往外迎了迎, 看韩姨又是一手拉着一个孩子, 笑容满面的行过来。
  英莲看韩姨身上仍是军中装束,便知她这是才忙完了事儿就赶了过来, 忙命人打水来给她洗漱。
  韩琼英在林家也一点儿不客气, 笑道:“多打两盆来,我这手上拉了景岚景熙, 让他们也洗洗手。”
  丫头们都笑着答应了去了,韩琼英便暂且不坐,而是拿热毛巾擦了手擦了脸, 又把身上灰尘擦了擦, 方坐在地下椅子上笑道:“我一练完这帮小子就出来了, 污脏了你的地方,文皎莫怪。”
  文皎笑道:“你这话说得就让人恶心, 怪没意思的。”
  韩琼英端茶笑道:“虽然心里不想说, 但嘴上到底得和你客气客气。”
  笑过一回,文皎又问道:“你昨儿才出来,今儿又来,别人嘴上不说, 心里不想什么?”
  韩琼英笑道:“这你不必但心, 我到了银卫这八九个月, 差不多就没歇过,连月月两日的假我都不歇,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
  “如今不过晚饭出来一两个时辰,并没什么。再说现今军中只是例行巡查操练,并无战事,我这些日子帮他们练了多少兵来!这要是再背后对我有话,也不配做宁远军里的人了。”
  “再者军中将军千户里有许多已在银卫安了家,平常若无事,午饭晚饭歇息时,想要回家吃饭看看家人,和上司说一声也是准的,并没什么。”
  文皎这便安了心,又看着黏韩琼英不撒手的景岚景熙笑道:“这下你们娘可差不多天天能来,你们日日见着,也不用想得哭鼻子了。”
  景熙抿嘴笑着不言语,景岚却抱着韩琼英胳膊笑道:“我们还都是小孩儿,想娘了哭一会儿也没什么,就和青玉弟弟说的一样,小姑姑别笑话我们。”
  这时候青玉正好迈步进来,隐约听见景熙说的话,在堂屋就忙着肯定道:“是的,青玉说得对!”
  屋内笑声不断,韩琼英才到林府没一刻钟,就笑得浑身舒畅,松松倚在椅背上,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觉得十分轻松自在。
  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喜欢外头忙完了公事,回家找解语花老婆孩子陪着,当真是舒服。
  韩琼英不知怎地,心里冒出这么个年头,而后自嘲一笑,心道看来她这解语花确实是当得不够好,别人回家享受温言软语脂香玉怀,苏文哲回到家里看见的都是她才练完刀枪满身大汗。
  两个人最后都快没话说了。
  他就从来没想过她也有志向,也有本事,会走吗?
  怪不得呢,他在她身上得不着男子的快乐,她不需要他相帮,不靠他活着,他外头见了个可怜小姑娘,可不要怜惜心疼些?
  他们两个能走到今天这步也是命中注定,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衣食无忧呆在内宅就能心满意足的女人,而苏文哲入了官场,就注定需要一个像文皎一样里里外外一把抓的贤内助。
  有时候她真的佩服文皎,看上去柔弱,心里的韧劲儿却比她强上太多。
  世上又有几个做续弦继母的女子能做得像她这样?得了丈夫全心全意的爱重,继女也视若亲娘,整个府邸上下莫不遵从,她还能读书习武全不耽误。
  若文皎是她,定然能从夫妻情分和自身追求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罢。
  韩琼英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听见文皎唤她:“韩姐姐,韩姐姐!你想什么呢?”
  她才想的话不好说出口,便看着英莲问道:“才刚进门时就看见英莲面色有些红,怎地现在还没下去?是不是生病发烧了?”
  谁知她这话一问,文皎又伏在炕桌上笑了一回,然后朝她招手,悄声告诉她了英莲和柳湘莲之事。
  韩琼英一想陆溶这小子身边的柳湘莲,先是点头笑道:“他两个倒是相配!”
  接着她又觉得不对,皱眉悄声问文皎道:“你们家这么些好姑娘,怎么都便宜了葛霄和陆溶和他身边儿的人?就你和她亲,不和我亲是不是?”
  文皎笑推她道:“什么亲不亲的,难不成咱们两家不结亲事就不亲近了?总得孩子们自己愿意。”
  “再说玉儿和英莲她们俩情况特殊,玉儿是咱们两家不好再结亲事,也太显眼了,就认个干亲,说近也近说远也远,倒还无妨。”
  “还有现今英莲也是我林家嫡派姑娘,况且又要传嗣,难道让你几个哥哥家的孩子来我们家做女婿?那我倒是情愿,白得个儿子。”
  韩琼英往文皎旁边一坐,干脆悄声耍赖道:“那我不管,左右就是你家两个姑娘的婚事差不多都定了,还都和我家没关系,我不依。”
  她这一耍赖,文皎也没法子,只好笑道:“好好好,那我告诉你,我觉得我干闺女清儿翻过年十四,也该找亲事定下来了,她亲娘就在你身边儿,你好好儿缠着她问去罢。”
  韩琼英泄气道:“你当我没问?她的嘴比你的还紧,只说要看清儿喜欢,可清儿跟着妹夫巡边去了,上哪儿相看去?”
  文皎便笑道:“那你等她回来再说,哪儿就等不了这几个月了。”
  说了一小会儿话就又到了晚饭的时辰,英莲也大概猜到伯娘和葛姨才刚说了些什么,一整顿饭都没敢抬头。
  韩琼英吃过晚饭便又该回营,这回两个孩子虽舍不得,却也没和昨天似的哭个不停了。
  回营之前,韩琼英又忽地想起一事,把文皎拉到一边,对她耳语道:“银卫孟知府近日病重,他夫人若这两日来拜望你,你若看出什么不对,只做不知就好,连丫头们都别让她们提起。”
  文皎心中一凛,攥紧了她的手问道:“这事我们老爷知道不知道?可给圣上报上去了?余下各城指挥使都知不知道?消息确保并没泄露?”
  韩琼英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事儿前几个月就报上去了,若京里反应得快,年前新任知府便到。”
  文皎叹道:“银卫可是边关重地……”
  韩琼英道:“正因为是边关重地,就算知府真有个三长两短,消息真传了出去,军中也能立时接管全城,放心罢。”
  见文皎面上还有担忧之色,韩琼英笑道:“如今的宁远军可比两三年前还不一样了……多的我不便和你说,你想想,若这里真有危险,我能放心你带着景岚景熙过来?安心。”
  文皎想明白过来也知道当无大事,便笑道:“知道了,你快回去罢,若晚了到底不好。”
  韩琼英也是一笑,到两个孩子跟前儿安慰了他们几句,便翻身上马,一阵风似的往营中回去了。
  听见了这事,文皎今日也没了心思和英莲说婚事嫁妆的事儿,只回到屋内细想如今形势。
  圣上想要一举打服瓦剌准备得不是一年两年,算来也快将近十年了。
  他从登基开始,便着手整治军中贪污,务使宁远军中军粮军饷一文一毫都不少的拨到兵士手中,又整顿西北吏治,先派去裴总督这位好官清官,任上数年,整个西北风气为之一清。
  后裴总督被朝中人勾结瓦剌奸细暗杀,圣上趁此机会又把西北四川之地暗探奸细尽皆拔除,又派林海做了三地总督,任上两年日日无歇,让整个西北从府到乡县几乎尽在京城指挥之下。
  前两年宁远军开始扩军,号称是三十万扩到四十五万,文皎却猜测实际不止四十五万,林海偶然一次嘴里说出来的军粮军饷数字若无贪污,都足够养活六七十万兵士了。
  就算是为了军中屯粮,那也屯得太多,是以文皎料定青海必定屯着一支甚少有人知道的奇兵。
  准备了将近十年,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几乎是必胜之势。只是国中尚未安定,暗杀裴总督真凶还未除,终究是一桩隐患。
  文皎已离开京中两年,与苏皇后两年没见,也不像在京中一样时常能得到苏皇后暗示。
  但想来若没有十全的把握,林海也不会一出门就巡边整整半年,还愿意把孩子们带上。
  文皎心中到底还是不大安生,只好劝服自己相信林海,相信当今皇上的能为。
  在天下大势面前,她再是总督夫人,一品诰命,皇后之妹,国公之女,身边几百人服侍着保护着,天下最顶尖的暗卫教导着,也不过是渺小的一粒尘土罢了。
  虽说可能性极小,但若真被改朝换代,她是前朝皇后之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手里没有搅弄风云的权力,甚至都没有乱军之中保护青玉绯玉的能力,和暗卫学了个几招几式,也不过勉强保命。
  若她是琼英就好了,就算是葛姐姐也比她强得太多。
  文皎在帐子里幽幽叹了口气,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她纤细柔弱的手腕,自嘲的笑了。
  京城承恩公府,苏尚书与白夫人也久久未能入睡。
  苏尚书觉得他胸中聚满了浊气,不论怎么拼命呼气也不得舒坦。
  白夫人听身边丈夫叹气一声比一声沉重,心里也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
  她口中喃喃道:“今日旨意过去,十月从苏州走,正好年前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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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
  二更晚上九点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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