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夏金桂听鲁氏讲了一整日的“别第一次见面就使性子, 好歹相看的时候别出了大错儿”“婚事难得,千万把握住机会”“十七岁就中了举人,等过几年再中了进士, 你就是官家太太了”等语, 被念叨得心烦意乱。
  她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站起身, 一摔帕子, 跺脚道:“娘, 我是你亲闺女, 还是那林昌是你亲儿子?怎么你说话都向着他们家里?”
  “是你说的, 他们家里没甚银钱,几代务农,除了个好祖宗好亲戚还能说道说道外, 也就是那林昌中了举还算出息, 别的还有什么?”
  “再说咱们是女方家里,若要真是相看,也该他们家奉承着咱们家, 怎么娘字字句句都要我收敛?我不服!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就指着他一家!”
  鲁氏见女儿脾气又上来了,柳眉倒竖凤眼圆睁, 脸上气得红扑扑的,忙伸手拉她在旁边坐下, 攥着她的手劝道:“金桂, 你别生气呀, 我这辈子就你一个, 不向着你向着谁?”
  “主要是你长了这么大, 第一次和人相看, 娘放不下心,所以才多嘱咐你几句,好金桂,咱不生气了啊?”
  夏金桂烦躁的扭了两下身子,皱着眉赌气道:“那娘也不该把他们家抬得那么高!我成什么人了?他家里的积蓄还不知道够不够咱们家花一个月呢!”
  鲁氏心里一叹,把女儿又往身边拽了拽,命人都下去,往旁边抽屉里一伸手,拿出个账本放到夏金桂手上,让她细看。
  夏金桂平日确实骄纵,但女子在闺中该学的琴棋书画管家女红一样儿也没落下,往日也常帮着鲁氏打理些家事,管管分账。
  她见她娘把家里总账给她看,先是心里疑惑,见她娘朝她点头,方打开账本,一页一页往下看去。
  鲁氏见金桂越看眉头越紧锁,不由得心中又叹了声气,端着茶杯慢慢喝完了一杯茶,转头问她道:“金桂,你看出什么了?”
  夏金桂抬头,不敢相信的问鲁氏道:“娘,咱们家就只剩下这几处生意了?”
  鲁氏无奈叹道:“你爹已经走了八年了,你外祖家也已败落,家里统共就剩下咱们娘儿俩,盯着咱们家的多了,怎么守得住这么大的家业?”
  “因此这些年我把各处招人眼红的生意关的关卖的卖,都换成了银子存在家里,只剩下这几处又赚钱又不招人记恨的生意,一年赚上二三千两,再加上田里的出息二三千,也很够咱们娘儿俩过活。”
  夏金桂喃喃道:“我本来以为娘给我管的几处生意不过是给我练练手儿,怎么会是这样……”
  鲁氏见真把女儿镇住了,又十分心疼,搂着她道:“金桂,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虽说咱们家里现在进来的少,但花的也不多,况且咱们库里还有几十万的积蓄,足够咱们一辈子花用了。”
  “只是到底朝中没人,也没甚好亲戚依靠,万一再有没良心黑心肠的看上咱们家富贵,坑害了咱们,我和你寡母孤女,咱们找谁说理去?”
  “所以娘才想给你找个读书上进的女婿,等他中了进士上进了护着你,你才一辈子能平平安安呢。”
  鲁氏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夏金桂心里知道她娘说得有理,可心里还是转不过弯儿,又甩手嘟囔道:“娘怎么知道我就撑不起家业!”
  她说完这句,又抬头看看她娘的面色,犹豫了半日,终于不情不愿道:“娘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相看那日我定然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惹麻烦。”
  夏金桂到底觉得面上挂不住,后头又补充一句道:“真是的!我何时在外头给娘丢脸过?娘也太不信我了,这么点子事儿说这么半日。”
  鲁氏终于喜笑颜开,搂着夏金桂笑道:“是是是,是娘不好,娘太啰嗦。”
  “走,咱们往库里挑几匹好料子,好好给你做几身衣服!还有你的首饰也该再添些,给你陪嫁的人呐,也该现在就挑起来……”
  鲁氏嘴里又念叨上了夏金桂的嫁妆,说什么家里木头攒了这么些年,除了鸡翅木酸枝木外,也能给她打几件黄花梨的家具,还有首饰都带几套,四季衣裳带多少箱子,压箱钱放多少等等,哄得夏金桂又笑意满面,难得一整日都没打骂丫头。
  很快便到了两家该相看的日子,夏金桂这日早早起来,穿了一身银红的衣裳,上边用金线绣得桂花纹样,下头一条杏黄色百褶裙儿,腰上用丝绦紧紧束起,挂着一块金镶美玉,手臂上搭一条洋红的披帛,也是织金锦绣,十分华丽。
  她头上梳了飞仙髻,正中戴一支大花钗,一大两小三朵牡丹样金花争奇斗艳,两边小花的花蕊都是用红宝石做的,中间大花正中镶得一枚圆润洁白的大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发髻两边还各有小凤钗,口衔珍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越发衬得她艳若桃李。
  夏金桂梳妆完毕,揽镜自照,又听身边丫头们都极口夸赞,自以为她今日这般盛装打扮,定能使林昌过目不忘,一见倾心。
  哪知两家人见了面,那林昌看清楚她的样貌后,确实是愣了一瞬,眼里露出些许惊艳,但他随即就收敛了神色,低头和她行礼问了好。
  夏金桂见林昌是这等反应,心里便有些不快,只面上努力忍着没摆脸子,按着礼节道福问好。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林昌只低着头不言语,夏金桂死死盯着他看了两眼,见他确实生的不错,又想起那日看的账本儿,便把不快都先放下,暂只当他性子沉闷,主动开口问道:“林举人今日是从国子监请了假来的?”
  夏金桂问一句,林昌答一句,倒是让夏金桂觉得这是个老实性子,也好拿捏,心里不快稍去了些。
  却说因夏家没有男丁,因此今日是卫氏独个带着林昌往夏府过来相看的。
  卫氏一进了夏府之门,便觉得夏府着实甚是富贵,但她好歹也在林府住了一年多,见过的也多了,又被陈嬷嬷教导过,也没失礼或是露出惊奇神色。
  等进了屋见到夏家这位金玉一般的姑娘,就和那画上的仙女儿似的,人又有礼,说话也文绉绉的,卫氏便心中更加得意了。
  看这位金尊玉贵的夏姑娘,难道不比什么莲姑娘好多了?
  可他们昨晚在家里叮嘱昌儿多少遍,让昌儿主动着些和夏姑娘说话,谁知道劝了半日他答应了,到了这里竟然行了礼一句话也不说,让卫氏心里发急。
  幸好夏姑娘大度知礼,主动起了话头儿,没让场面冷下来。
  卫氏心里松了口气,对鲁夫人陪笑道:“这孩子手里放不下书,昨儿在家里也读书到了三更天,心里只是总想着早日考中,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儿家说话,让您见笑了。”
  鲁氏自卫氏进门起就冷眼看她说话行事,见她虽言语粗些,好歹大面儿上还算知礼,便笑道:“这有什么,小孩子家上进些是好事儿,等林举人下一科中了进士做了官,您不也有诰命在身上了?到了那时候,您就该享福了。”
  卫氏被鲁氏这么一捧,不禁有些飘飘然,眉梢眼角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嘴里却笑道:“他不过中了个举人罢了,离进士还不知得考几次,可不敢说下一科就中。”
  才刚还觉得卫氏知礼,这第二句她就开始得意,鲁氏眉头微微一皱又是一松,心道浅薄些也好,这样的人心思藏不住,往后也不会和金桂使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左右只要教导金桂好好把住丈夫就是。
  林昌爹娘都是平民百姓,也没什么见识,也没人脉,等林昌他往后做了官,且还得靠着金桂的嫁妆呢。
  这中了举的人哪儿有笨的?就算他爹娘要挑金桂的理,这两头儿孰轻孰重他能不知道?
  两家子各怀心思相看了一场,李官媒何官媒又在中间打圆场,竟还真说定了亲事。
  等鲁氏送走卫氏林昌母子俩并官媒回到屋内,见金桂坐在那里沉着脸想事儿,忙上前去问道:“这是又怎么了?才说定了大喜的事儿,可不能不高兴,不吉利。”
  夏金桂皱着眉问鲁氏道:“娘,你看我今儿打扮得怎么样?”
  鲁氏自然是极口夸赞了一番,夏金桂却没展眉,而是疑惑道:“连娘都觉得好看,以林昌这样的出身,当也没什么见识,怎地他今儿见了我,怎么好像不稀罕似的?”
  听了夏金桂这话,鲁氏心里一突,面上神色不由得一变。
  偏是夏金桂眼尖,看到了她娘神色变化,立时便问道:“娘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鲁氏不欲和她说这事,偏夏金桂又发了脾气,把头上花钗一摘摔到榻上,生气道:“是不是他家里有貌美的丫头侍妾,把他的魂儿都勾去了,所以他才对我这么冷淡?”
  “娘别瞒着我!只实话告诉我就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出身能和我结亲,已是便宜了他,他竟还敢不稀罕?”
  鲁氏见女儿误会得深了,脸上气得通红,这下不说也得说,忙解释道:“金桂,你想多了,我听说林举人身边服侍的都是小厮,一个丫头都没有。”
  “再说他爹娘做梦都盼着他读书考中,怎么会给他安排人勾他?”
  夏金桂一想也是这个理儿,想到林昌的态度,却还是不大满意,问道:“那他怎么对我一点儿都不殷勤!难道他还真是块木头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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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惹!
  鸡飞狗跳……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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