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园

  庄贵妃听见二皇子说的话, 张了张口,想用君臣兄弟嫡庶的道理再教给他一番。
  可她看着儿子的脸,这话说得越来越慢, 越来越不忍心,也越来越没底气。
  最后,庄贵妃匆匆结了个尾,让二皇子好好读书,也别太劳累了,便匆匆出了二皇子房门, 踏入冷峭的北风之中。
  她虽然出身不如皇后娘娘,却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 父亲现也官至江西巡抚,若不是当年被选为四皇子侧妃, 她必会与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结为连理成为正室,所生子女也都是嫡子嫡女,可以光明正大享受他们父亲的宠爱。
  可既做了偏门侧室, 还是正室宠爱家世子女威望都比她好上几倍的侧室,就得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周静姝能仗着皇上的宠爱撒个娇,她却从来都恪守本分,只盼着不要得罪了人, 让启浩平平安安长大,往后做个不用操心的富贵王爷就是。
  可她做娘的这么想,却忽视了孩子对父亲总有孺慕之情,除了母亲的爱护外,还需要父亲的关爱。
  眼看着这宫里, 皇上只把皇后娘娘生的三个孩子放在心尖儿上, 她们妃嫔生的孩子皇上也不是不疼爱, 可一有大事就显出了分别。
  庄贵妃心中的动摇在她回到毓秀宫正殿时就停止了。
  孩子还小不懂事,她到今年活了三十年,难道也这么不懂事?
  现在是盼着多见父皇几面,往后就是盼着父皇多给两分权力,再往后贪心越来越大,只怕还想要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夺嫡是多么危险血·腥的事,十年八年之前她们都领教过。赢了的坐上皇位,输了的尸骨无存。
  宫里就她们母子互相依靠,她不能任由启浩走上歪路。
  等进了殿门,庄贵妃沉声吩咐道:“去悄悄儿的查查,这几个月有没有什么人在启浩跟前乱嚼舌根子,查出来了立时回给我,不要惊动了人!”
  叶女史听见吩咐,严肃应了一声,转头就去找范侍中请教商议办法去了。
  苏皇后伤得不重,养了十日已经好得差不多,头不晕目不眩,伤口也已经结痂。
  她已经能日常理事无碍,皇上却万事不要她操心,只让她精心养神,还命太医院司药属调制出上好的祛疤方子来,务必使皇后伤口恢复如初,不留疤痕。
  苏皇后“真心实意”的推辞了两句,在皇上的坚持下心安理得的受了。
  上皇卒中,太后皇上日日都在上皇跟前侍疾,她不必去应酬他们任何一个人。宫妃们知道宫中有大事,她又受伤,也无人敢来叨扰她。
  她又救驾有功有伤在身,太后心疼她,主动分了宫务去担着。膝下三个亲生的孩子都已长大懂事,最小的启洲虽还有些淘气,羽双却日日都帮她照顾着。
  苏皇后自与皇上大婚后,第一次有这么长的悠闲时光。每日晨起无事,一整日都在看书习字陪伴孩子们,觉得身心格外放松轻快。
  虽说宫中上皇卒中是大事,连宫妃省亲都取消延后了,却不耽误皇子皇女们的功课。
  是以诸公主郡主伴读照旧是在正月十六日回宫。
  正月十五晚上,潘家小院里,李夫人正打点着梅婷的行礼,絮絮叨叨说些叮嘱的话。
  这些话梅婷心里都知道,此时听李夫人翻来覆去的说,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心里只有浓浓的不舍。
  哥哥今年会试成绩还不知如何,听李表哥和哥哥的意思,若是不在庶吉士之内,便要去陕甘一带做父母官。
  下次再出宫和家里人一起过年,也不知是几年之后了。
  李夫人也十分不舍梅婷。看箱子内已经是装得满满当当再也插不进手,李夫人只得遗憾的收了手,感叹道:“可惜今年没有花灯可看。不然出去看一晚上花灯,逛逛也好啊。”
  梅婷搂住李夫人的胳膊,笑道:“年年正月十五宫里也有花灯看,都做得极精致,好看的我也不知看过多少了,娘不用在意这个。”
  李夫人疼惜的摸一摸女儿的辫发,看女儿的身量已经同她一般高,又想起来过年这几日明诚一有机会就来和女儿说话,终究还是试探了一下梅婷的意思。
  梅婷哑然失笑,认真对李夫人说道:“我对表哥只是普通兄妹之情,并无它意。”
  李夫人看梅婷面不红气不喘,知道女儿要么就是还没开窍,要么就是真对明诚不感兴趣。
  可梅婷的年纪放在这儿,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而且明诚这孩子除了那一处毛病儿之外,再就是有些吊儿郎当,别的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李夫人是李家出来的,深知李家教子严格,家风又正,书香世家,明诚又出息,若梅婷身上没有这六品才人的官职,是和明诚说不到一处去的。
  在李夫人看来深合心意的婚事,偏梅婷不感兴趣。李夫人只得说个两句就罢,终究晚上搂着女儿说了一肚子的话,十分不舍。
  第二日梅婷回宫是宫中车马来接。
  李明诚和李夫人潘梅真一起站在大门口,看梅婷上了宫中来接的马车。
  等马车渐渐远去,李明诚心里忽地涌出一股不舍来。
  潘表妹……潘表妹确实与众不同。
  荣国府内,王夫人和贾政两个说完了话,无言相对半日,最终还是贾政先开口艰难道:“既然如此,我去和大老爷珍哥儿商议,娘娘省亲回来之前,省亲别院就暂且关了罢。”
  今日王夫人和贾政夫妻两个在此对坐不为别的,只为贤妃娘娘不能归家省亲,省亲别墅多开一日就是多一日的钱。
  灯烛柴炭,洒扫人手,各色纸花绢花,还有放置帐幔帘子软垫的损耗,哪一项不要掏出钱来?
  而荣国府现在实在是没钱了。
  去年冬日庄头就送来五千五百两银子,早已全都支到装点省亲别院上头,化成了树上的绢花挂着的灯烛。
  荣国府库里的银子也全都盖园子花得精光,还欠下薛姨妈二十万两银子的外债来。
  王夫人为了这二十万银子的外债,好容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了老太太贾政两个,把宝丫头聘做宝玉媳妇。
  若婚事能成,不说赖账不还,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就是还得慢些也能多体谅体谅。
  谁知道前儿宝丫头进了宫,昨儿薛姨妈就来找她说宝丫头现在不愿意嫁人,只想着在宫里挣一份前程出来。
  王夫人本来还想着若婚事有了眉目,再暂借薛姨妈一二万银子周转周转,支过这一阵子再说。
  现下打算落了空,家里册子上上千人口,也还总要穿衣吃饭喝水。账面上就剩下几百两银子,王夫人只得暂时把库里用不着的东西押了几千银子回来周转。
  这几千银子若一家子俭省些,这一年过日子撑到今年庄子上送出息来,是差不多够用,但多了一个省亲别院,是万万再支撑不开。
  所以才有了今日王夫人找贾政说家里实在没钱,要关省亲别院的事。
  夫妻两个说完了话,对坐着叹了一会气,又说了一回宝玉的功课,竟再没什么谈的。
  贾政看着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去找族中男丁商议关省亲别院之事。
  王夫人独个坐在那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觉得心肝五脏都被冻住。
  做了三十年贾家的媳妇,生育两儿一女,操持了三十年家事,侍奉公婆丈夫也未有懈怠。
  可忙碌了这三十年,不说赚着什么,连嫁妆都贴补进去不少。
  想想现在她苦苦支撑家业,日日操心,反倒是袭了爵位的大房安享尊荣。想到此处,王夫人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满。
  现下她的珠儿没了,只剩下李氏和兰儿。元春在宫中做贤妃娘娘,看似繁花似锦,可那宫里岂是什么良善之地?
  只剩下一个宝玉在身边,好歹现在认学了些。可宝玉再怎么好,爵位终究还是大房的,除非琏儿琮儿芃儿一下全都没了,如何轮得上她的宝玉?
  凤丫头这两年已经和她疏远了,近来老太太还颇有抬举大太太的意思,过年各家吃年酒,竟也让大太太去了两家。
  忙忙碌碌三十年,感情全都是填送他人。
  王夫人环顾她住的这间屋子,忽然觉得疲惫极了,心中涌上一个念头。
  若是从此分家各过各的该多好!
  荣国府除了老太君和元春外不过就剩一个空壳子,论官位没官位,论财产没财产,她在这里住着还有什么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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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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